第1章、招摇（二）

    这孩子名唤铃铛, 如果没有遇见她, 大概会平顺安乐过一辈子。但当时的姜凡并不知道这些。若能未卜先知，她宁愿冻死在山涧里。

    她抬头看了孩子一眼, 足底一滑再度摔入水中。这水冰冷似雪，泡在里面犹如万蚁噬身，每一寸肌肤都又麻又痒。她的僵直, 试了好几次都动弹不得。

    “喂，你怎么样？醒醒！”孩子被她的模样骇到, 伸手去捞，结果人小手短没捞着。朝后连退了几步，他猛吸了口, 开始大叫起来：“快来人呐，快来人呐。阿爹阿娘！”

    别救她！会有很多人会死，村庄也会…另一个旁观者的她拼命朝那个小小的身影呼喊，然而这仅仅是一桩几十年前的旧事, 所有的经历都无法逆转。

    当时她已经渐渐失去了神志, 但在彻底昏过去之前, 她是那么的不甘心。可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

    无数的火把将这条溪流照得如白昼，嘈杂喧闹声中她被很多双手捞了起来，塞进干燥温暖的毯子里。

    让你的身体为我所用……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说。一如她被囚于灵室之中般。

    想逃吗？来…催动魔骨之力吧。

    她开始怀疑这究竟是魔骨的蛊惑之音还是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声音忽远忽近, 忽大忽小, 窥探着她内心逐渐扩大的阴霾，循循善诱，耐心游说。

    不行。不行！她竭尽全力拒绝。

    她还记得自己脑海空白一片, 托起一朵魔炎，万物赤红，天地间仿佛孤伶伶只剩下她一个。摧毁灵室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血脉偾张，兴奋不已。

    多么的愉悦。杀戮与毁灭乃是这世间最尽善尽美之物！

    多么的……可怖！

    待清醒时，岷山众人结出杀阵，可没能拦住她。

    “逆徒！”

    “魔头！”

    她侥幸逃脱，然后不意外的迎来仙门众家的大张挞伐。

    不能再用了。她对自己说，哪怕会死会丧命，都不能再用。否则，她会变成一个怎样的怪物！

    阿离，夙夜，姜凡……很多道声音交织错越。眼前不禁浮现出宋昆与柳乐的死状。她浑身都是冷的，蜷缩身子捏着被角，不住的发抖。

    少年平静无澜的表情近在眼前。他凝视着她，没有特别疏离也没有特别亲近。然后他缓缓举起剑，直指她的心窝。

    早知道如此，汤谷一别就好好道别了。起码他再想起她时不会说“那个无礼的女魔头”。

    下回见面他会同其他人一样吧……

    肖简，若是我说，人不是我杀的，你会不会信我？

    恍恍惚惚间，魔焰舔吮她的身躯。她成了一条方从河里捞出的鱼，受刮鳞剖肚之痛，然后架在火上蒸烤。

    疼痛感最后成了麻木。

    姜凡满头大汗地张开眼。如豆般跳跃闪动的油灯在素墙上映出一块不大不小的光斑。墙角斜倚着生锈的农具，墙上挂着几串晒干的山椒与苞芦，桌椅案台无一不粗陋，俨然一间普通的农家小屋。

    她……这是在哪儿？

    是了。她被那孩子唤人救了。

    可她不能呆在这里！

    她明明用尽全力想撑着坐起来，身子却纹丝不动，不受控制。

    “可还难受？”守在床边的女子见她睁开眼，笑了笑。

    她一张圆脸，用一方花布包着发，眼角眉梢都是饱经风霜。随即布满厚厚粗茧得掌心抚上姜凡的额头，在发现热度已经退下后，她稍稍松了口气。女子的眼神温柔宁静，透出毫不掩饰的关切之意，有那么一点点像阿乐。

    姜凡鼻子一酸，险些哭出来。她压住这股莫名的泪意，飞快地摇了摇头。

    闻言，女子弯了弯唇，“那便好。你身上伤太多了。昨天有些发热，还好并无大碍。且安心在此休息，等好了再离开吧。”

    “多谢相救。”姜凡沉吟片刻，“只要能动，我即可离开。”

    她太清楚自己是个怎样的麻烦了。不知那些追捕她的修士何时会发现她的踪迹，若是连累这些村民可就麻烦了。

    闻言，女子只是侧过脸，面容一半隐没在幽暗的阴影中，“你不必心急。”她张口刚想说什么，木门吱呀作响。

    来人掀开身上的兽皮，抖落从外面带进来的一身寒意。十岁上下的小娘子，皮肤瓷白，生得可人伶俐。

    她见姜凡醒了，声调清脆愉悦，“我就说也差不多该醒了，否则只能撬开牙关直接灌进去。”

    她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水，扶起姜凡，喂到嘴边，“喝吧。阿娘让我去端的。咱们村太穷，可没有银钱买木炭，喝下去驱驱寒。”

    姜凡没有矫情的推辞，她想快点好起来。热辣辣的姜汤一饮而尽，有些烫口，温度瞬间蔓延到她的五脏六腑，百骸回暖。

    “多谢小娘子。”她轻道。

    女孩“噗嗤”一笑，“什么娘子不娘子，咱们不讲究称呼。唤我铃铛就好。”她指着窗棂附近挂着的一串铜质风铃，“就是那个铃铛。”

    姜凡足足躺了两日，终于有气力下地。

    她倚靠在墙边，极目远眺。清晨潮湿的雾气笼罩着这座山坳中的孤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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