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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1/2)

浮云素 2020-03-28
井伏鳟二的课很有意思,他的兴趣广泛,品味高尚,除了美术之外还精通音乐、舞蹈、先锋艺术,文学造诣很深,掌握多国语言。崇明高中的学生对拥有知识的人很尊重,他们特殊的人上人的地位暂时来自于成绩,因此比他人更加明白知识的力量。

    津岛修治发现,在井伏说话时,甚至有人做笔记,为了记录下他精妙的语言,用在语文考试中。

    他花了大半节课的时间聊艺术、聊音乐,聊着聊着就从兜里摸出口琴,还跟同学说:“来的时候没拿小提琴,只能用它凑数,也不多说什么,大家欣赏音乐吧。”

    悠扬的琴声在班级里回荡,井伏吹的口琴声都仿佛比他人的高贵些,音节流畅而饱满,他没有吹世界名曲,可能吹的是乡村小调或干脆就是他编出来的。

    画画的人不多,同级生们在欣赏音乐,或只是痴迷地盯着他看。

    井伏是长了张很不错的脸。

    一节课只有短短一小时,下课后,井伏收好了口琴,夹着他的画板就往外走,东海翔太看他的背影,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他腋下夹了本画本。

    “啊,又来了。”高原普丽小声说。

    “切。”人群中传来不屑的嗤笑声,“又去当井伏的小尾巴了。”

    “他能不能掂清自己的斤两?”

    “真讨厌啊,他跟牛皮糖似的,每次都抓着井伏老师的手絮絮叨叨说一大堆话,都不给其他人机会。”

    “老师的脾气真好,竟然愿意听废物说话。”

    “只是礼貌性的吧,老师最喜欢板斋了。”说着说着还叫了正在本子上写什么的板斋,她的神情专注,毫无加入众人对话的意思,“是吧,板斋。”

    “啊?啊。”长相秀丽的女性抬头,虽未搞清情状,却也点点头。

    “嗯——”津岛修治的鼻音旖旎,“这样的话,为什么没有人去抢夺井伏老师的注意力?”他单手托腮,眉眼间一派笑意,或是因他姿态惑人,就连言语中的隐晦的夹枪带棒都可以被无视,“我们学校经常有咋咋唬唬的女生,课后去围堵优秀的男老师,那模样,活像是去参加偶像握手会。”

    “我们当然不会那么做。”有女生脸色铁青,话语尖刻,闪着寒光的敌意剑一般向津岛修治刺去,却在接触到他面孔时软化下来,“谁会像他一样不得体,简直跟小狗一样。”

    又有人七嘴八舌地加入:“打断他还会被小狗瞪视,眼神凶狠得好像要汪汪汪叫出声来,真没礼貌。。”

    津岛修治站起身。

    “太宰同学?”身边人迷惑不解地问。

    “我去看看小狗。”

    ……

    [我的悲惨日常,是从高中开始的。]

    东海翔太回忆自己短暂的一生,在过去的一年半里他经常做这件事,起初是为了找出理由,他到底是怎么沦落到这一步,后来是井伏老师说“过往的记忆是宝贵的经验”,于是他回忆那些有影子的,他能想起来的事儿。

    首先,他的名字活像是从运动番中摘出来的,东海翔太,[妈妈是希望我去踢足球吗,可惜我一点儿运动神经都没有]。

    [话说回来,翔太这个名字,在全日本大概有超过万人使用,在现代的含义可能跟“太郎”“二郎”差不多,仅是表达顺序的概念,如果说名字是父母期待的呈现,那爸爸妈妈对我的诞生可能是没抱太多期待。]

    从小开始,东海翔太就不是个开朗的孩子,他擅长沉默,又不合群,在其他孩子满社区乱跑时,呆呆地坐在家里,三天两头要去病院,母亲为了照顾他很少跟社区的其他妈妈交际。

    翔太五岁时,家中的第二个孩子诞生了,也是个男孩儿,对他的降生,父母欣喜万分。

    “翔太、翔太,喜欢弟弟吗?”

    弟弟被取名为东海春生,“春生”从日语语法角度来看,是个挺奇怪的名字,但父母为取名时看了太多的典籍,而且他的父亲,说来奇怪,竟然是大学文学专业毕业的,在学生时代甚至还修过汉学课程,读过白居易的诗。

    “就选这句吧。”他听父亲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叫春生好了。”

    [我当时完全不懂汉诗,现在想想,这首诗大抵也不包含多美妙的祝愿,只是对父母来说,从汉诗中寻找弟弟的名字,已经是无比重视的表现了,比起我的“翔太”,“春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

    “我、我不喜欢。”上幼稚园时的我已经能表达自身意愿。

    母亲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她勉强笑说:“为什么不喜欢啊?”

    “妈妈跟爸爸说,如果我有什么事,还有弟弟。”我说,“弟弟是来抢走我爸爸妈妈的,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妈妈的脸变得惨白,两颊肉机械性地向上耸,刻板地摆出笑模样,她的眼里没有笑意,眼睛因恐慌睁得很大,东海翔太想到了一年前养的金鱼,他其实不大记得金鱼活着时是什么样,但它死的样子却牢牢刻在东海翔太心里。

    [它幼小的湿滑的身体漂浮在水面上,鱼眼睛大睁,向上凸,我远远地看,甚至能看见它眼球的弧度,妈妈的眼睛让我想到了它的眼睛,想到了死。]

    上小学后,东海翔太的存在感变得高了些,他成绩很好,老师经常表扬,家长听后与有荣焉,同时他也不合群,就算是小孩子在他们妈妈的要求下主动来跟尖子生玩,也很快被他的无趣打败了,东海打发闲暇的方法是看书与绘画,他看的书是其他小孩不愿意看的。

    “孤零零的小学时代。”

    上初中后,东海翔太的身量有长,他比同龄人要高,穿着校服像空荡荡的瘦竹竿支撑起衣服,那时候班上人偷偷给他取了个诨名,叫“麻杆”。

    其实他的长相还挺俊秀,皮肤也白皙,只是发型厚重,刘海挡住了半张脸,以至于没有人能穿透刘海,看清楚他的长相。

    [不,也不能说没有,长野老师就能看出来,所以……]

    回忆到这儿,他的眼神闪烁,思维为了保护自己,又或者说是为了避开雷区,主动绕过此问题不谈,反正那件事儿导致他在国二换了所学校,而有一名老师也悄悄从学校里被辞退了。

    到现在,身边人中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事儿,就算曾经是他同学的高原普丽,应该也不知道吧?

    “荒诞的国中时代。”

    [最后是高中,准确说是从高一到现在,一年还没有到。]

    东海翔太琢磨半天,认为如果给他过去的一年加上卷首语,那必定是“悲惨的高中时代”。

    [国中一开始我读的是私立高中,在那所学校里成绩勉强算是上游,即便是为了班级排名,老师对我的关注也要更高些,转学后只能去更差的公立高中,在那所学校里我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这些经历让我以为只要成绩好就能免除很多事,而许多优等生都该跟我一样,沉默、不受欢迎。]

    到崇明高中后,情况完全就变了,这里绝大多数学生都来自于东京都,他们视野广阔,姿态端方,圆滑且健谈。

    [高原普丽找到我,跟我说“不行,东海,你要参与学长们的交际圈,再不行也要跟班上同学打成一片,要不然你会被孤立。”]

    她当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我好好回忆了一下,发现脑子里只有一片模糊的影子,她不是我关注的东西,她来提醒我时,我甚至在想“她是不是又要坑害我”“我跟她很熟吗”。

    “哦。”结果我只是慢吞吞的回答。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起码在那一天高原普丽是真的想要帮助我,她过早地了解了这所学校的真相,明晰自然界的生存规律,知道自诩为征服者的人要通过欺凌弱小来确立自己的地位,也知道人是社会性动物,若不参与抱团就会被猎捕。

    因为一些原因,我被高年级的学长厌恶了,我实在想不清楚原因,可能是他让我做一件事,我却拒绝了,妈妈说我骨子里就是日本人,信奉“不去打扰别人”,同时我也拒绝他人“打扰自己”,像是些绅士的、热心的人做的事情我不会去做。

    [其实我以前不那样,这是后遗症。]

    总之,不知怎么回事,仅仅几天全班人就都知道我被高年级的学长厌恶了,他们兴奋地交头接耳,像是发现了有意思的玩具,看我的眼神也充斥着某种病态的兴奋,随后我成为了所有人取乐的对象,一些人会无视我,他们已经是班上少见的具有良心的好人。

    老师也不会帮助我,甚至躲避我,我知道他们在这学校是弱势群体。

    [听妈妈说,我是个非常敏感的人,从小开始就那样,我不能辨别什么人是讨厌我,可能绝大多数人都对我没有好感吧,但我一定清楚,谁是真心想要帮助我的,只可惜,就算是父母对我的关爱也十分有限,他们更爱春生一点。]

    [现代人常说“不被爱的”“被遗忘的人”说的就是我这样的。]

    东海翔太认为自己是理性的人,他绝非时人常说的浪漫主义者,不信“天生我才必有用”,与生具来的敏感在他看来十分鸡肋。

    但是、但是……

    五月,他的宿舍被人闯入了,包括床垫在内的一众生活用品被从三楼掀翻,扔下来,生活老师根本不管犯人,他们先在东海翔太的阳台上耀武扬威,喊着:“竟然没被打到,真遗憾啊。”遂笑成一团。

    [那时候的我已经不会愤怒了,这段时间中受到的校园暴力太多,我又不是很喜欢反抗的性格,从我的角度来说,只能用看疯子的眼神看其他人,然后弓起腰背,收拾好残存的文具,再度逃跑。]

    只是这回,他们要更加猖獗,竟然把床垫抬起,根本不管从三楼扔下的床垫会不会砸到人,直接推下来。

    饶是东海翔太也被惊到了,他的运动神经不好,却也用尽全力转头跑,就怕被砸到,然而根据墨菲效应,越是畏惧什么,什么就会来,不用回头他就能感觉到,沉重的床垫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危险!“声音是从脑后传来的,大力猛地侵袭他的腰背,不是被床垫砸中倒地不起,而是温暖且富有力量的双手揽住他的腰背,并顺着惯性向前。

    [得、得救了。]

    [我想活着的欲望并不强盛,却也不想死于床垫下落,更何况,要是没有死,仅仅是残疾怎么办,脊椎骨断裂,难道在轮椅上活一辈子吗。]

    在安定后,我努力支撑起身体,想看看救我的人是谁,就算是我也明白,被人救后是要道谢的。

    [不知怎么的,还听见了许多杂声,眼角的余光瞥向周围,竟发现学生从四面八方奔过来,嘴里不知道喊些什么。]

    [难道救我的人挺有身份?]

    “太危险了。”他听见身边的人说。

    “就算是死,死于被床垫砸死,也过于痛苦,是完全欣赏不来的死法。”

    他伸出手说:“没事吧。”

    我恍恍惚惚回答:“我没事,井伏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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