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冷静、平和，还带一点克制。
我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赶紧叫了声伯母好。
她微笑，“我做梦也没想过我儿子爱上的女人会是你这样的。”
她的口气太平和了，以至于让人听不出好歹来。
但我认为她是失望的，“对不起，伯母。”
她还是保持微笑，“何必说对不起，你也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只是，”她停顿了一下，“小姑娘，我有些不明白，你既然不同意做龙岩的女朋友，你又以什么身份享受他给的一切呢，你不觉得这样对他很残忍吗？”
我怔住，难道她是来劝我做儿媳妇的？
事实证明，我太天真了。
她缓了口气，“他现在已经不满足只让你当女朋友了，他想娶你，甚至向我讨要祖传戒指，我儿子是个很理性的人，长这么大，第一次如此疯狂的爱上一个人，变得都不像他了，你说我是不是该成全他呢？”
我看着她，内心震撼，哑口无言。
她继续道，“戒指、项链我都给他了，但我并不希望你真正嫁给他，因为我不想他年纪轻轻就成为一个鳏夫，那太残忍了。但我又需要你答应爱他，给他一段快乐，不让他太遗憾。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我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
“很好。”她用微笑表达了这两个字。
他妈说的没错，龙岩果然是个实心眼儿，很快就捧着一个装着祖母绿戒指的掐丝珐琅盒出现在我面前，“小希，我想好了，我不要做你男朋友，我要做你丈夫。这是我家祖传戒指，共有三颗，我堂哥和堂弟都结婚了，就剩我还单着，你能成全我吗？”
我笑笑，说好。
他激动万分，将戒指套我手上。
但显然，我太瘦了，戒指松松夸夸套不牢。
他赶紧道，“没关系，我让他们改改就好。”
至此开始，我与龙岩便以夫妻身份共处，他不准我再叫他龙哥，必须直呼其名。
我笑着说，从不知他如此霸道，他就一个劲儿吻我。
龙家也是个不一般的家族，为了我这种病入膏肓的媳妇儿大费周折准备婚礼，说实话，我心有愧疚，我何德何能受此礼遇。
天越来越冷，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知从哪天起，我已不敢再照镜子。
我的皮肤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斑点，头发脱落的速度也与日俱增，甚至出现了斑秃。
也只有龙岩和他一干亲戚，动辄夸我好看，连骗人都这么统一，真是团结的一家人。
十二月，我告别了医院，搬到了龙岩在阿尔卑斯山下的房子，本来也活不了几天了，何必还要与器械为伴。
某个早上，附近山上飘起鹅毛大雪，黄色的木屋顶上积雪一尺，山区道路两旁的甚至达到一米，冰天雪地，冰清玉洁，简直就是安徒生童话中的人间仙境。
我贴在窗玻璃上看雪，龙岩从背后抱住我，“你还记得前年的夏天么？”
“前年夏天？”我想了想，“我在一家会所唱歌。”
“嗯，”他将下巴搁在我头顶，“那一整个夏天我都在听你唱歌，你总是那么孤寂，让我想靠近。你和她们不一样，只要有钱，她们就跟着走了，你从来不接抛来的橄榄枝，你防备所有人，你只有你自己。”
“是吗，我好像没看到你呢。”
“你那时心里只住着别人，又怎会看见我，”他叹了口气，顿了一会儿，很谨慎的问道，“问你件事，诚实回答好吗？”
“好。”
“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哪怕一点点。”
我愣住。
他笑笑，“算了，不要答了，我也不想你昧着良心骗我。”
我看着他，“我都要嫁给你了，你说我喜不喜欢你？”
嗬。他轻笑一声，放开我，“你在家休息，我去看看他们婚礼筹备得怎么样了。”
“你不信我？”
我拉住他。
他轻轻放开，穿上冲锋衣，戴上风雪帽，“信。”
那副表情，哪里是相信了。
没等我再说点什么，他人已经走了。
龙岩一走，我忽然不知道干什么了。
嘿，没想到行将就木了，还能把日子过得百无聊赖，我也是佩服自己。
看着窗外的大雪，本想多穿两件衣服出去玩一把的，没想客人来了。
“你精神不错。”
是龙岩的妈妈。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喜欢穿黑色，此刻的她穿着一件黑色裘衣，全身上下只有脸和耳朵上的珍珠是白的，倒是贵气逼人得很。
“嗯，还不错。”
“你陪他的日子也差不多了。”
“嗯。”
“你是否喜欢他？”
“嗯。”
她挺认真地看了我一会儿，“那么，可以离开他了吧。”
十二月二十日，冬至前一天。
我已回到我的家乡，国人讲究叶落归根，不管身处何地，都不能忘本。
我生于此，必然也该葬于此。
自我哥去世之后，我妈一病不起，趁手头有些钱，我给她买了养老基金，将她送进了当地疗养院，并托付一位亲戚照顾。
嫂子受的打击太大，被关进了精神病院，这一生也不知能不能好。
如果说我们这个家谁最惨，非嫂子莫属，她完全是承受了她不该承受的。
至于陈家人，也许注定要为我父亲的出轨付出代价。
不管他当初出于何种理由犯错，这个错误都是因，因为这个因，才有了我们全家要吞的果，我们没法怨任何人。
这时候的西北也是白雪皑皑了，零下十几度的天，家家户户紧闭房门，整个村子里见不着几个人，我回来好些天了也没人知道。
今天大概是我最后一次照镜子，我差些被自己吓到，那差不多是一张接近骷髅的脸，苍白得像外头的天，比我姑姑还吓人，没看到三秒我就把镜子摔了。
身体的痛也无法再抑制，隔段时间便会全身筋挛，吃止痛药已经起不了任何作用，我知道死神的召唤越来越近，可我不想它得逞。
我开始给那些我不想忘掉的人写信，把我没说的、想说的都告诉他们，我不想留任何遗憾。
就这样写啊写啊的，一直到五更天，天有一丝泛白，我把信纸折好，装进信封里头，悄悄放进了邮局的投信箱。
我算了算，自立春到冬至，不到一年的时间，我像是经历了一辈子。
我爱过，恨过。
我收获了友谊，还有一段来不及回报的感情。
我似乎也没有什么好遗憾了。
但我还是想跟他说，我爱他，真的，一点不掺谎言。
十二月二十一日，冬至，我沉默地告别了这个世界。
自此，世间再无陈小希，只愿，爱她的人能记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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