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世事难测,比“爱不得”更残酷的是“爱将逝”。
她病了,病得很重。
他不懂,她不过二十五岁,花一样的年纪,怎么说枯萎就枯萎。
他找了全城最好的专家为她诊断,专家十分无奈的告诉他,她恐怕活不过这个冬季。
那时正值秋天,每一片落叶都在渲染伤感。他的心在那一瞬被抽离,他不相信医生的话,把她的资料发给了谢医生,谢医生是这方面的权威,世界级的大拿,颇受信赖。
但很遗憾,谢医生的判断与国内专家出奇一致,都认为她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他迷茫极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面对如此棘手的事情。
世间残酷千千万万,唯有这种让人度日如年,一日胜过一日的煎熬,看着心爱之人渐渐枯萎凋零散落尘土,这种痛楚如何承载?
“你且放松,态度自然一些,别让她起疑,安心陪她度过最后的日子。”
他记得,医生是这么安慰他的,似乎还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一刻,他感到自己一米八的身躯几乎承担不起那点压力,仿佛千钧重量。
他回到她身边,告诉她只是一点小毛病,没什么大不了。
显然她是不信的,她落了许多头发,那不是正常现象,她又不笨,她隐约猜到了结果,却也没多说。
不好的话题点到即可。
她许多天没好好吃东西了,他想带她去曦宴,那家餐厅的粤菜掌勺曾在都灵米其林,他们很熟,他做的粥别具一格,送粥小菜也十分别致,他想带她去尝尝。
没想到会在路上碰见那个有妇之夫。
虽然他不知道那人具体做了些什么伤她的事情,但那人让她伤心了,就该死。
那是他回国这么多年来,动过最大的一次干戈,把那人揍了个半死,说真的,他当时特别想杀了他,不止因为他欺负她,更因为他自己的悲伤无处释放。
他不懂,为什么老天要夺其所爱,让他的希望随着她的生命凋谢而泯灭。
那段不长不短的路,他背着她,走得很慢很慢,仿佛这样就能延长时间,逃避厄运一般。
在路尽头,他让她跟他回都灵去,那儿有更好的条件,可以让她的生命得到哪怕多一天的延续。
她不同意,说想回家。
其实他也挺想跟她回去瞧一瞧,看看大西北的壮美,看看是怎样的土地孕育了如此多情又可爱的姑娘。
但他们都没时间了,他一天也不想放开她,他想牵着她的手,带她去见他的家人,见他最敬爱的爷爷。
他相信,他的家人会接纳她,善待她。
最后,他如愿了。
她跟他回了都灵,他们去看教堂,去看剧院,去看那些拍过电影的纪念地,去大学,去图书馆,去音乐厅,用最短的时间去感受这个世界的美。
然而时间无情,她的病一天比一天厉害,当她红润的面颊开始失去血色和光泽,医生宣告她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那些日子,他常常一整宿一整宿不睡觉,注视睡着的她,呆坐到天亮。
他痛恨自己,为什么不在遇到她的时候就告白,哪怕她一时半会儿不答应,他也可以猛烈追求到她答应为止,也许她就不会再和那混蛋一起,也就能早些发现这个病,早些干预治疗,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健健康康了。
都是他的错,他的磨叽,他的懦弱,他的被动,他的举棋不定害惨了她。
想到她时日不多,他不再纠结什么男女朋友,他直接问母亲要了祖传戒指和项链,用这些东西跟她求婚,她欣然同意,他开心了一整天。
很快,全家人都动员起来,为他们的婚礼做准备,爷爷请了都灵最好的设计师和裁缝,为她设计赶制礼服,他的爱情打动了每一个知道这场婚礼的人,甚至有新人拱手相让宴会厅。
可是一切计划都赶不上变化,她没等到婚纱,没等到许诺,没等到祝福,就消失了。
那天傍晚,他回到和她同住的小屋,壁炉里还烧着火,却没有了她的气息,一件物品都没剩下。
他歇斯底里的问老管家她去了哪儿,老管家只是平静的告诉他,每个要死的人,都有选择的自由,她不想在他面前死,所以她去了别的地方。
至于去了哪里,老管家也不知道。
屋子里只他一人,他无限落寞,坐在沙发上她常坐的那个位子,像她一样将抱枕紧紧抱在怀里,蜷缩成一坨,仿佛这样做就能让痛苦变得更小一样。
接着他开始嚎啕大哭,哭得声音嘶哑,直到朱丽叶他们过来,他才与他们狂饮起来,没有人劝他少喝一点,都知道这个时候除了酒精没什么东西能够拯救他。
他妄图用酒精麻醉自己,可酒醒,疼痛依旧清晰无比。连着数日,他粒米未进,不停灌酒,醉了醒,醒了醉,像街头的流浪汉,浑身酸臭,距离崩溃不过一线。
终于有天,趁着他醒着,朱丽叶告诉他,她回了老家,大西北的村庄。
那时已快冬至,他立刻清醒过来,想着也许能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只可惜,当他赶到她家乡时,人们都说她死了。
村里有个小孩告诉他,他亲眼看见她割开了手腕子,身上绑了两个石头沉入了结冰的河。
他差点疯了,让人去打捞尸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必须见到她。
上游水流湍急,经过测算很快找到了她,但没人敢让他去看尸体,最终交给他的是一堆森白的骨灰。
他抱着她的骨灰,哭得声嘶力竭。
村里人都觉得奇怪,以为她相好的是村里的另一个男人,没想如今在这儿哭丧,还哭得惊天动地的会是个外国人,因为陪着他来的好多都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这在村子里是特别稀奇的事。
叶落归根,他将她的骨灰留了一半在故土,另一半,他捧回了都灵。
他们龙家的男女,世世代代都是夫妻合葬,他要她同他葬在一起,哪怕她先他而去,他也不能和她分离。
冬天走得慢,气温回暖得也慢,屋外的雪还是纷纷扬扬。
他坐在屋里,打开留声机,音乐飘满屋子,那是他曾为她录制的唱盘,配乐是德彪西的钢琴序曲《烟花》,里头还夹杂着她的笑声,“龙哥,这曲子真棒,就像在令人目眩的火光中爆出一个火花,混入闪光的爆裂声,一幕魔术般的幻觉尽在曲中了,你真会挑!”
听着她轻快的声音,仿佛随时会看她出现在身边,笑眼盈盈的叫一声“龙哥,”接着抱起吉他,轻轻弹奏一曲……
“龙先生,这里有你的信。”
门开了,老管家恭恭敬敬奉上一封信。
浅棕色的牛皮纸信封,邮票是她家乡的图案,只见上头写着:致,我深爱的、来不及爱的,龙岩。
落款,陈小希,亲笔。
他抚着那几个字,泣不成声,而后才缓缓拆开封口,将信取出。
龙哥,划掉,龙岩:见信好啊!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我已经走了。
不过别太难过了哦,我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的,那行吧,我就准你难过一小会儿好了。
朱丽叶说你是一个长情的人,当你把心思放在某个人身上,你就再不会变通。
这样很不好,你知道吗!
人要学会对留不住的东西放手,不能故步自封。
知道我为什么没跟你去教堂么,因为我很清楚,我不是你的真命天女。
虽然我喜欢上你了,可我却不能再陪伴你,我总不能匆匆跟你许下诺言,然后让你接下来的人生只有惨淡吧,这样太不负责任了。
你这么好,你理应和一个健康美丽的姑娘步入婚姻殿堂,你们会相亲相爱,然后生儿育女,你会享受一个父亲该享受的一切,而不是把感情埋葬在我这里。
对了,说到这个你还记得那天在都灵美院闲逛不,看到一尊雕塑特别搞笑,你就跟我说了个典故。
你说波兰正府曾经制定过一个法令,所有单身男子都要将收入的百分之十支付税款,且单身男子年纪越大,缴税越高。接着,墨索里尼这个大坏蛋,就跟风向意国单身男子征收双倍项,还撤销他们充任议会职务的权利,目的就是要他们结婚。
你看,单身是件多不好的事,连权威者都要干涉的。
所以,你一定要找到那个你愿意牵她入教堂的女孩,安稳幸福的过一生。
如果,我是说如果,人真的有来生的话,我希望下辈子能早点遇见你,把我们今生没走完的缘分继续下去。
好了,我的信就到此为止吧。
哦对了,还有件事我一定得跟你强调一下,就是你问我有没有一点喜欢你。
我告诉你,你听好了哟,可不止一点点,是很多很多点,这个我可没骗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干嘛要骗你呢。
再见了,龙岩,真诚的希望,你能幸福。
爱你的,小希。
……
都灵市郊的墓园里有两棵树,特别奇特。
这种树都是两棵两棵的长在一起,高约十尺,一年四季开花不绝,开红花的的是雌树,开紫花的是雄树,要是把其中的一棵除去,另一棵便会很快死亡。
听说这树是从非域利戈岛运来的,当时运了许多过来,独独栽在一座墓前的两棵活了,并活得非常好,枝繁叶茂,繁花满枝。
人们常常会看到一位个子高高一身黑衣的先生坐在树下,对那两棵树说话,时而会有蜻蜓立在枝头,他一伸手,蜻蜓又落在他的指头。
这样的景象已经有十来年了,他每次都是一个人,频次只增不减,有画家把他画成了一副油画,取名为,永不取代的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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