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小说尽在乐读小说网!

乐读小说网分类书库

乐读小说网 > 都市言情 > 《楚襄有梦完整版》在线阅读 > 正文 第25章 (14)(2/2)

第25章 (14)(2/2)

未晏斋 2020-04-08
出来了,皇帝威仪,即便是笑融融地登上正殿坐席,也自然地逼凌全场,叫众臣不敢对这位年仅十九的皇帝有丝毫轻忽。

    皇帝举杯说了几句开场的话,随后中和韶乐响起——这也是皇帝新近叫和南朝学的礼仪,朝中鲜卑臣子占大多数,觉得这慢悠悠的音乐虽然和声好听,但是哪有羯鼓和胡琴那样欢快的节奏和旋律?听着一点都兴奋,简直昏昏欲睡了。好在皇帝也并不冬烘,头菜上过之后,便换了鼓乐和琵琶,宫中歌姬随着羯鼓起舞,而朝臣则大碗喝酒,大快朵颐,气氛就渐渐热闹起来。

    既然是得胜宴饮,自然是粗悍的武将偏多,喝高了就开始戏弄这次为皇帝所厚赏的翟量,这个搡搡肩膀,那个捶捶脑袋,翟量瘦怯怯的文士身板哪经得起这些武夫的老拳,纵使人家并没觉得用力了,他也疼得都快冒泪花了。

    偏生又不好轻易翻脸,只能左支右绌地遮挡,陪着一脸苦笑挡酒:“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能再喝了……”

    一个杜文的亲从侍卫上前把翟量的脖子一勒,勒得他不由地张大了嘴呼吸,然后又有一个就把皮酒囊里的酒水“吨吨吨”给翟量灌了下去。

    翟量最后呛得剧烈咳嗽起来,那帮子武夫才松开手,看笑话一样盯着他满脸通红、泪水迸出的狼狈样子,哈哈大笑起来:“不至于吧?大汗钦点的头号功勋,想必是千军万马取敌人额颅也视作等闲的,想必是杀人如麻也不会手软的,现在喝点酒还装什么可怜相?!”

    伸手又要灌他。

    翟量边把热辣辣的蒸酒从肺里咳出来,边伸手推拒那一条条伸过来的胳膊——明知这推拒是白搭,但也执拗地推拒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但目光里有愤恨。

    突然四下里猛地一阵安静,正热热闹闹在灌酒的几个鲜卑将领与侍卫回头一看,皇帝杜文自己个儿端着黄金酒卮,正在他们身后默默地看着。

    几个人顿时也尴尬起来,起身陪笑着:“大汗,臣等是跟翟兄弟闹着玩呢。”

    杜文看了看翟量咳得通红的脸,嘴角还残留着酒液;再看看一旁一圈儿人捧着皮酒囊,既是噤若寒蝉,但又是默默地看皇帝的举动。

    杜文弛然笑道:“闹着玩也行,只是还要注意分寸。”他指了指翟量:“这是我大燕的勇士,他的勇不在于攻城略地,也不在于骑射杀人,而是在朕最需要的时候,肯吃苦忍痛潜伏敌营,肯抛出性命为朕办成差使。”

    他见有的人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屑,心里也寒了寒——南楚四王内乱,接着是胡人乱华,创始北燕的鲜卑部族领袖叱罗氏收拾了黄河以北的山河,拣了一个现成的便宜。外族称帝,中原的汉室大族往往是举族南迁,没能南迁的几大世族如翟家,大概就是这样战战兢兢地在胡人手下讨生活——日后要用汉人的智慧,用汉人的宗法,用汉人的律典,只怕任重而道远了。

    此刻,杜文没有为翟量而对他的这些忠心耿耿的武将手下翻脸,只是举起金卮道:“汉人体质孱弱,不善饮酒,朕亲赐一杯,慢慢喝。”对翟量点一点头。

    翟量忍着委屈,看皇帝亲自来解围,心里也是知恩的,袖口拂拭额角汗水的同时悄然擦掉眼角的泪花,跪叩了皇帝的赐酒,然后举盏慢慢饮尽了。

    而其他人,因为皇帝都贬损汉人“体质孱弱”了,心里的妒意也没先时那么强烈,拍拍翟量的肩膀,道声:“多吃点牛羊肉,长力气。”

    大宴毕,群臣欢欣,只有翟量有些憋屈。

    朝中汉人列于高位的极少,翟量这日也是孤零零地离开,在背后看着其他鲜卑臣子勾肩搭背、谈笑风生,而自己落在后面形单影只,不由叹气一声。

    他的肩膀突然被谁拍了一下,力道之大,使得他顿时一仄,心里不由又气怒起来:刚刚还没有侮辱他够么?

    回头一看,想骂人的话却憋住了。杜文比他高大半个头,正居高临下笑吟吟地看着他。

    “大……大汗……”翟量想给他行礼,杜文却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肘。

    “嘘……”杜文说,“喝多了吧?我带你各处散散心,醒醒酒。”

    不由分说把翟量的胳膊一拖。

    翟量身不由己,心里也慌乱,不知皇帝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然而又不敢反抗,只能被拖着往后头甬道而去。

    甬道里挂着羊角明灯,把两个人的影子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

    杜文闲闲问道:“是不是觉得有些委屈?”

    翟量心里的委屈顿时喷薄而出,但是反而忍着泪意摇摇头:“大汗栽培,臣岂敢觉得委屈?”

    杜文点点头:“不容易的。柔然强大,因着草原广阔,而且全民皆兵,一到秋冬两季,马匹剽悍,便可以四下洗劫。这次征讨柔然,固然是为了太后,也是为了好好揍柔然一揍。但是揍完了,他那么大地块,朕也吃不下来,只能还是和解了事。不过得了燕然山,日后在周围加军镇和军屯,千里一线都是伏脉,如常山之蛇般,可以控制柔然的进犯。”

    翟量在柔然反间一番,涨了不少见识,对皇帝的见解也颇为认同,不由也点了点头。

    “朕脚下这片土地,可以半耕半牧。”杜文又说,“但是牧不如耕,南国强盛,便是由于富庶,打仗一趟,国库里搬空了大半,若不是从西凉和柔然的收获也颇为丰富,足够赏赐众将士和充实国库,只怕朕也要遭腹诽了。所以——”

    他顿了顿:“这次得到的大片荒地,要妥善用起来。军屯是一方面,均田给老百姓开垦是另一方面。十年为期。”

    这次半句话他到没有往后讲,踌躇满志的模样显现在脸上。

    翟量在羊角灯的灯光下偷眼打量这位皇帝,灯光晦暗,却格外照得杜文隆准深目,面部的轮廓立体而精致。

    他心道:堂妹嫁了这么一个人,也是不亏了。可惜了素宁。

    正在胡思乱想,杜文戳了戳他:“到了。进去聊聊。”

    翟量抬头一看,门楣上有砖雕,两个字——“蒹葭”。

    “啊?”

    这一看就是皇帝的后宫。他来干嘛?

    杜文手腕里感觉到翟量步伐的停滞,笑得打跌:“你堂妹思静的住址,你还怕进来?”

    门口两名宫女被皇帝摇手止住了通报,两个大男人轻声慢步往里走。

    里头大概不知道皇帝已经来了,窗户上一抹影子与窗户边的海棠树影子时时重合着。

    她哼唱着的清幽的歌声传过来: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第 94 章

    已经有了三分醉意的翟量一听这歌, 不由傻乎乎一笑, 杜文轻声问:“这歌写了什么?”

    翟量挠挠头, 傻笑道:“嘿嘿,古人在黄昏行婚礼, 所以缠绵束薪,花烛高照。彼此相见,喜不自胜。她怎么会唱这首?”

    杜文被他一说,也傻乎乎咧嘴一笑,说:“我也不知道啊,大概心情愉悦,歌以抒怀?”

    里面歌声戛然而止,然后问道:“谁在外面?”

    杜文朗声说:“我呀。还有你的堂兄翟衡权。”

    翟思静大概是愣了一下, 随后听见杜文他们俩的脚步声,忙道:“等等,我加件襦衫。”

    两个半醉的大男人便停在料峭的春风里, 品评了一会儿蒹葭宫的建筑与布置, 杜文笑道:“太后不懂蒹葭的意思, 偷偷找了两个汉儒问了,那两个也是榆木脑袋, 就事论事, 先讲‘蒹葭’二字都是草头,从《说文》里讲, 就是草的指代;又絮絮讲了半天训诂,听得太后头疼, 直接问是哪种草。两个人说:‘乃荻草与芦苇之属’。太后还怪我拿草名儿给翟女郎做宫殿的名字。”

    她要是知道杜文对汉学中的诗赋虽然懂得不多,但那时候为了作情诗讨好翟家女郎,特特恶补过,所以把“蒹葭苍苍”“秋水伊人”的美好意象用到了十分,估计又要心怀忌惮了。

    正说着,里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翟思静披着碧色丝绒斗篷,露出里面松花绿的间色长裙来,站在门口只略屈膝敛衽:“大汗回来了?”

    她这礼数已经属于十分不周到了,但杜文还是紧赶过去扶着埋怨道:“说了咱们俩不闹虚礼的,怎么还弯腰?万一伤到孩子怎么办?”

    翟思静剜了他一眼,低声说:“哪那么娇贵?弯弯腰怎么会伤孩子?”

    翟量才知道堂妹有孕的事,张着嘴好一会儿才说:“恭喜,恭喜。”

    翟思静脸微微一红,说:“我在里面烹了茶,可是只以为是大汗要过来,准备的是酥油奶茶。”

    翟量说:“奶茶我现在也喝的。”

    杜文道:“再取团茶烹,也不费事。”

    翟思静笑道:“好好好,都有。别嫌肚子里闹水患便是。”

    杜文在蒹葭宫就像在自己的寝宫一样自在,进屋就翘脚高坐,顺手一指对面地上的坐榻对翟量:“你也坐。你们汉人习惯跪坐,朕嫌脚麻,你不要觉得朕侮慢。”

    又把里头的宫人遣出门外,大约还要谈些朝政,只不避翟思静。

    他们俩先就着香喷喷的奶茶,兴致勃勃交谈起来,而翟思静在一旁专心致志地取茶筅、荡茶壶,慢慢煮沸红泥小炉里的泉水,等团茶末被热水一激,顿时散发出芬芳来,她的注意力才回到两个男人身上,听见杜文正在和翟量说:

    “……中散令之职,虽然品级不高,但是掌供奉朝廷,随侍君主左右,参与机密,从驾护驾,出使巡察,并分典内外诸曹,是协助君主、保卫君主的要职。朕把这个位置给你,也是煞费苦心的。”

    翟量惶恐地点头:“臣一介庶孽之子,也没什么才华,得到大汗这样的擢用,已经是芒刺在背了。”

    杜文笑道:“位置给你,自然担子也是要给你的。朝廷的制度学南边的很多,但到底学得不透,朕也想过,南朝的东西,不是桩桩件件都能用,但好的,咱还是要学过来。这活儿,要请你辛苦。日后,我也要招纳一批有能耐的汉人,不拘世族还是寒门,哪怕就是黔首呢,只要有能耐,就是我的肱骨。”

    在家族里因为地位不高而一直悒悒不得志的翟量顿时有遇知己之感,激动得脸都红了,还带着那么三分酒劲,顿时给皇帝稽首一个大礼:“大汗知遇之恩,臣没齿难忘!臣也为天下寒门读书人,叩谢大汗!”

    君臣融融的模样,翟思静却不曾看,而是低着头把茶水分滤在两个兔毫盏中。

    她起身,把一盏茶奉给杜文,另一盏给了翟量,说道:“烫,慢着些用。”

    团茶特有的清芬弥散开来。杜文亦很喜欢南方的清茶,在袅袅的蒸汽里慢慢呷了一口。又对翟量说:“你也慢说知遇,给朕为臣,有功有赏,有过有罚,也是需时时警醒自己的。”

    看了一眼翟思静又说:“绝不会因为后宫椒房的关系,特为拔擢或宽宥。”

    “是!”翟量才不愿从堂妹裙带上得位,答得铿锵。

    转眼三盏茶都下了肚。杜文还在那里赞“好香”,翟思静冷脸说:“这是品茶,又不是饮牛,喝足了吧?”

    两个男人虽然都有点醉意,但也察觉出这里的女主人不满了,翟量急忙稽首告退,杜文从外头传了一个宦官,叫送翟量出去。等里头梅蕊带人把茶案等拾掇干净了,又着人抬进浴水来,杜文伸个懒腰道:“其他人都出去吧。朕要洗浴睡觉了。”

    按他的习惯,里面没别的人,他上前一抱翟思静,笑道:“一起洗?”

    翟思静推他道:“一身酒气。”

    他不依不饶凑上来亲了一下,得意地笑道:“看你敢嫌弃我!”

    “醉汉!”翟思静骂道。

    “我才不醉呢!”杜文放开她,解衣入浴,边说,“今儿的所有事,我脑子里都清爽得很。翟量底下我要重用,作为任用汉家重臣的肇始。你们陇西翟家,心心念念盼着的不就是今天?”

    他轻慢地抬出湿淋淋的手指,在翟思静脸蛋上捏了一把,笑得邀功一般:“我这也算对得起丈人爹了吧?”

    翟思静对他笑道:“可不是,毕竟对汉家世族还是存有警惕之心,所以一直都只任用旁支。”

    在杜文笑意僵硬之前,她又说:“可我知道,你做得对。‘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不是新兴的气象。”

    杜文敛了笑意,好一会儿才说:“帝王之道,是平衡之道。”

    他这句说完,好半天没有在开口,只闭了眼睛躺在袅袅的热气里,双臂撑着浴盆的边沿,肌肉并没有放松,连同上头的几条青筋都迸出硬邦邦的感觉来。

    好一会儿,他出浴了。翟思静像以往一样,用一条大绢巾把他包住擦干。擦到胸前,他试探地一带,她就倚着他坚硬的胸膛,慢慢地呼吸着他身上的幽幽气息,好一会儿慢慢说:“杜文,我很怕,我走在一条看不见头的路上,只知道前头有好多荆棘,可手里连一根可以拄着的拐杖都没有,只有一个人的影子带着我不断前行。可是那影子,会不会随时丢下我,甚或,随时会把我带到荆棘丛里去……我也不知道。”

    杜文很久没说话。

    再说话时,他已经抱住了她,手臂有些湿意,也滚暖的。

    “思静,你信不信一个会为你死的人,是不会欺骗你的,也不会放弃你。”

    翟思静哭着点点头。

    “但是你不信吧,也正常。”杜文又说,“因为我也不大会相信别人,甚至是我亲娘。”

    “我舅家实力很强,被安插在朝野各处,而我阿娘我又不忍忤逆她,所以我只能慢慢等,一点点把辽河闾氏削弱,还不能赶尽杀绝,不能叫我阿娘伤心难过,更不能激化我们的矛盾,闹到母子反目。”他低头对翟思静说,“你要肯等,甚至……肯在我无情无义的时候相信我,原谅我。”

    翟思静哭着点了点头:“鲜卑贵族的力量大多在军力上,六镇要靠他们,辽河一带要靠闾氏,海西一带要靠贺兰氏。我知道,翟量也是你安插的一柄刀刃,西凉那里也是。借力打力,取得平衡,决不能莽撞行事。我……我可以等,甚至可以为你牺牲。”

    “哪里要牺牲!小傻瓜!”杜文爱怜地吻她顶心的头发,“我只要你信我,懂我。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来,刚刚那首歌,我想一个人听。”他又像个大男孩似的纠缠她,“唱嘛。你唱一首,我也唱一首。”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翟思静初始还带着些哭腔,但慢慢就平静下来,想像着诗歌中古人婚礼上的热闹,束着薪柴,燃着篝火,表达着缠绵而热烈的爱意;看着天上的星辰,彼此发下誓言;女郎见男儿,娇羞地觉得这就是自己的“良人”,男儿见女郎,欣喜地爱上了她的粲然笑容——那么美,她为什么不信他呢?

    一曲毕,杜文也来了一首:“荧荧帐中烛,烛灭不久停。盛时不作乐,春花不重生。”

    翟思静带着泪给他逗笑了,啐了一口道:“哪里来的淫.词艳.曲逗弄我?”

    杜文笑道:“你看你又道学。没有帐中这些把戏,哪有我们的孩子?”伸手爱抚地摸了摸她的小腹,然后把她裹在自己怀里:“思静,放心……放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够放心。

    但他有一句话说得不错:他肯为她死。梦里那熊熊的火光,他在火光中开口叹息,手中绣海棠花的披帛飞上湛蓝的天宇——她不断地梦到这一幕,而且与他的梦境交汇成一体。

    洞悉这点,好像那黑黢黢的前路又有了一线明光。

    汉族世家,盘踞一方,有着从东汉以降豪强大族的劣性:兼并土地,吸纳流人,一旦登上朝堂,有了机会,就会开始盘根错节的联姻和内斗,有了军功,还会豢养部曲,乃至架空皇权。杜文当然不可能让南朝的这一切重演。

    一手世族,一手军镇,一手汉人,一手鲜卑人,杜文自己军功赫赫,万众膺服,接下来就是要翻云覆雨手段,才能开创他要的盛世。

    半个月后,杜文远在辽河的三舅父,将自家最漂亮、最聪明的女儿艾古盖盛装打扮,送到了平城;又半个月,西凉国君送来居延公主李迦梨,意欲和北燕和亲,李迦梨公主果然有西凉李氏家传的美貌。

    杜文笑道:“柔然也有意嫁女过来,现在就差南楚送个公主来了。”

    他来者不拒,全数收入后宫之中,只是闾太后召他去问话:“杜文,掰指头算算,你也纳了不少了。人家尊贵的女儿巴巴地嫁给你,总归要有个名分给。谁是可敦皇后,谁是左右夫人,谁又是三妃九嫔,你到底什么打算?”

    杜文笑嘻嘻对母亲说:“翟思静、贺兰温宿、艾古盖、李迦梨,马上还有柔然的郁久氏,先都住进来,不分彼此、不分先后,都是赐封昭仪。”

    闾太后皱了皱眉头,正欲开口,又听儿子滔滔说:“国朝旧例,可敦皇后必须由上天认定,白山黑水诸神见证,不能仅凭可汗一人说了算。所以我还是打算以‘手铸金人’的旧制来决定可敦皇后。阿娘觉得呢?”

    闾太后踌躇了。

    杜文盯了母亲一眼,然后垂首,云淡风轻说:“我已经下旨了。”

    这是先斩后奏。

    接着又说:“不过手铸金人的大礼要暂缓些,昭仪翟氏有孕在身,说不定就是儿子的皇嗣,手铸金人的过程里万一有个闪失可不是玩的!所以,等足月产下孩子,坐完月子再说吧。”

    谈到孩子,就是太后也无法驳斥——毕竟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

    翟思静受宠在前,闾太后已经觉察了。她对翟思静并无恶感,但是再无恶感,若是挡了她侄女儿的道路也是不行的。

    可以先等等看。闾太后暗忖,既然谈什么“国朝旧制”也好的,孩子生下来,若是个男孩,翟思静就不再是大问题了。

    第 95 章

    自从乌翰仓皇出逃, 杜文血洗乌翰的后宫, 这座平城宫就已久无欢笑与热闹了。

    现在好容易一切绥靖, 平城宫重新修整,五位昭仪分居宫中五座院落, 没有上下尊卑的际分。杜文又广选天下良家女子进宫,长得好看的充实宫掖,做低等的嫔御,长得一般的就是充作宫女,他的后院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但大家免不了也在揣测,和亲公主多出自于城下之盟姑且不论,那么,是最受宠爱、已经怀娠的翟思静, 还是亲缘最近、太后的嫡亲侄女艾古盖能坐稳可敦的宝座?

    皇帝已经下旨,要等怀孕四个月的翟思静生完孩子、坐完月子才举行手铸金人的仪式来选出可敦皇后。翟思静那肚子,不仅叫人妒忌, 也叫人着急。

    这日一群莺莺燕燕在惠慈宫陪太后闾氏说闲话逗趣儿。闾太后其实不大喜欢这些女人家的把戏, 虽然是众人捧着, 也觉得无趣。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到底还是觉得自家侄女儿最可心, 不过翟思静肚子已经显怀了,她想着里头是她的亲孙, 也是欢喜的,要紧说着:“没眼力见儿的!怎么叫翟昭仪站着?”

    翟思静和煦一笑:“妾不累。多站站, 反而不觉得腰酸。”

    众人虽是妒忌她怀着皇帝的第一个孩子,但是不敢在太后面前显露出来,纷纷笑着说:

    “翟昭仪好福气,这秋天就该生了吧?”

    “翟昭仪虽说苗条,肚子倒显怀显得早,里面定是个大胖小子!”

    “太后入秋就能抱孙子,真是大喜呢!”

    …………

    闾太后笑道:“所以汉人说‘祸兮福所倚’,我在柔然虽然遭了那么大罪过,回来倒满满都是后福。你们其他人,该用用心伺候大汗,早早地叫大汗子女满堂才是啊。”

    钩子似的目光又瞟了一眼自家侄女——艾古盖强撑着在笑,但那笑已经比哭还难看了。

    闾太后道:“我也乏了,你们也不用在我这里立规矩,各自散了吧。”

    瞟了一眼侄女儿又说:“艾古盖,你上次说辽河老家有进贡过来的雪蛤油,我寻思着春日到了,也该进补进补了。”

    艾古盖和闾太后长得有三分像,只是太后那钩子般的目光到她眸子里就变得直剌剌的,她点点头说:“有呢。我去宫里拿了给姑姑送过来。”

    还非称“姑姑”,必得与别人不同才快意。

    艾古盖再回到惠慈宫时,其他人已经散了。

    闾太后当然也不是想吃她的雪蛤油,只是借这个由头提点提点自家姑娘:“这段日子,侍寝了没?”

    “只一回。”

    闾太后微微笑着颔首:“完事儿了别怕麻烦,拿引枕垫着点小腰下面,流进去容易受孕。”

    艾古盖的脸色变得很奇怪,脚蹭着地半天不说话。

    闾太后何等心细之人,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

    “阿干他……阿干他……”

    闾太后首先斥道:“又不是回辽河老家陪你们玩耍,怎么在平城宫里还‘阿干’长‘阿干’短的?叫大汗!杜文是个骄傲孩子,你少和他套近乎,老老实实服侍,乖顺点!”

    艾古盖给训得泪花都在眼眶里打转,噘着嘴好半天才说:“是……”

    “接着说,大汗怎么了?”

    艾古盖也是个骄傲的孩子啊,闾氏部族里最受娇宠的小女郎,从小听着姑姑阿勒楚的故事长大,满脑子都是自家父母赞叹的话:“……你姑姑呀,真是女孩子中的翘楚了!她十七岁侍奉先帝,先帝爱她爱得掌中宝一样,辽河闾氏的发达,都靠她的智慧,靠她对家族的提携。现在,你表兄杜文又当了可汗,咱们家日后的地位不可估量。艾古盖,你要和姑姑学啊!……”

    她想着侍寝那晚上的羞辱,终于“啪嗒”落了一颗泪珠在衣襟上:“大汗他说我太小,又是熟人,下……下……”

    “下什么?”

    小姑娘到底羞臊,捂着脸说:“他说他……下不了手……”

    闾太后又好气,又好笑,打量了一下自家侄女——艾古盖才十二岁,刚刚来天癸就被送来了。十二岁成婚并不罕见,但到底小了点,脸蛋还鼓鼓的像个婴儿,胳膊腿虽然有点肉,偏偏胸脯还只是朵小蓓蕾——杜文经了翟思静这样美丽端庄、阿姊型的女郎,当然喜欢那种成熟饱满,和绽放的鲜花似的类型。

    闾太后心里怪自己几位阿干和弟弟:难道就没有其他女孩子可以送过来了?艾古盖脸蛋好看,可是太小了呀!

    但是家人也是有私心的呀!谁不知道杜文是大汗,闾妃成了太后,自家姓闾的女孩子进宫八成就是可敦,再不济也是左右夫人,都争着抢着想把自己女儿送进宫来。部族的首领也选了又选,极为慎重了才挑出这个。

    闾太后无法就这条责怪艾古盖,只能说:“这急也急不得,你好好吃饭,多骑骑马,让身子尽快发育起来。我这里还有几个嬷嬷,会些西域来的男女交.合之术,以后你来学一学,见大汗时别那么一副娇憨模样,要会伺候——伺候男人知道吗?慢慢学!他慢慢就会喜欢你了。”

    艾古盖吸溜吸溜鼻子,委屈地点点头,抬头又说:“但是,要是生了孩子是个男孩……我也怕。”

    闾太后嗤之以鼻:“侍寝还没成事儿呢,倒担心生男孩了!你别怕,瞧瞧我和大汗,难道是起步就封皇后和太子的?来日方长,总有办法。”

    红着眼圈的小姑娘走了,闾太后到底不放心,对身边的宦官说:“你在我身边服侍也有很久了,这次到了惠慈宫,总算叫你水涨船高,成了总管。宫里的事你还和以前似的,一项项给我打听。今儿,先从内典监入手,皇帝去往哪里,宿在何宫,我都要知道;日后,他用度是什么,召见了谁,乃至召见时说了什么,我也都要知道。”

    先帝在世时,身为贵妃的闾氏就是这样把持宫禁的,先帝偶有知晓,最多斥几句,也不当真问罪于她。

    后来,凭借这一线的人脉控制宫廷,以至于乌翰在位时亦不能拿她怎么样,也是得益于这庞大的信息网。

    现在,这在位的是亲儿子,当然更加无所谓了——毕竟,她也是为了儿子好。

    却说翟思静从太后的惠慈宫出来,先在后苑里绕了一圈儿弯,梅蕊看她额角冒着细汗,不由嗔怪道:“都怀了身子,还不消停!陇西的老婆婆都讲,孕妇戒大喜大怒,戒行走宴乐,就是要安心静养才是。女郎倒是反的——从前闺阁里那么淑静的性子,怎么现在反而喜欢到处跑动?”

    翟思静笑道:“你懂得多!你想想我几个嫂嫂生子,都是孱弱难下,胎儿又格外大,吃了多少苦。我看这里的鲜卑女郎,怀着身子骑马的多得是,走路什么的更不在话下,身子强健,腰膂力足,生孩子吼几声就生出来了。”

    梅蕊觉得不可思议,寒琼则笑话她:“你也没生过,还是听女郎的吧。”

    梅蕊简直要气炸了,反击道:“你呢?我看你行走不便,倒是早点一旁歇歇是正经。”

    翟思静剜了寒琼一眼,扭头又对梅蕊道:“好容易大家都过了那个劫难,还在自己争执吵闹,非把咱们仨的姐妹之谊吵光了,叫人家好从中离间才好?”

    她模样肃穆,拿出了家中做女郎时的威严,两个侍女都不敢吵了,垂头乖乖跟着她走。

    走得累了,恰见大湖中一座小榭,翟思静坐了下来,看着湖水渐渐也解冻了,岸边杨柳拂水,呈现出淡淡的鹅黄,桃花芽苞鼓鼓胀胀的,似乎就要开花了。平城的二月早春,和陇西一样美。

    她静得下来,裹着狐肷斗篷,坐在小榭中就和一幅静静的美人儿画儿似的,凝视着水波,凝视着烟柳,凝视着桃树上暗红色的芽苞。当然,目角余光,也瞥见了假山石后藏身的那个身影。

    她装看不见,静静地等,看那个人究竟想做什么。

    那厢大概终于耐不住了,从假山后头又远远地绕了半圈,才跟刚刚发现了翟思静似的,笑融融地远远就打招呼:“翟昭仪,你也来散步呀?”

    胭脂色裙子掩在假山后头,只露出一个角其实也是很醒目的,现在从一片茸茸的草绿色堤岸边走过来,整片身子都红艳艳的,自然更是醒目了。

    翟思静亦回身笑道:“啊,贺兰妹妹,是你啊。”

    贺兰温宿一如既往的面目温和,上前雅致一礼:“如此,倒是我生分了。阿姊不冷吧?”她左右瞟瞟:“今儿有些春寒料峭呢。”

    翟思静摇摇头说:“不冷,前段日子倒是畏寒得厉害,这段日子反而浑身发热,厚衣裳都穿不住。”

    贺兰温宿掩口笑道:“敢情是个火气足的小郎君在肚子里?”

    翟思静淡淡笑道:“老天爷才知道呢。”

    贺兰温宿坐在她身边,神秘兮兮地说:“不过,还是不要生小郎君的好。国朝以长子为嗣。你大概不知道……”

    她欲言又止的,似乎要引起翟思静的注意,但见她好像浑不在意似的,只能不甘心地自己说:“和你们汉家的母以子贵不一样,咱们大燕这里的太子之母,虽然会有皇后的封号,但是,牺牲太大了!”

    然后又顿了顿,好像极为艰难才说出来似的:“你知不知道大燕宫廷有个旧规矩?——”

    翟思静“哦”了一声,好像仍是浑不在意,看看水光,又看看垂柳,终于说:“大汗已近弱冠,至今还没有一儿半女的,若是我能为大汗生下长子,殒身何惧?”

    贺兰温宿恫吓不成,反而给说愣住了,好一会儿才讪讪笑着:“翟昭仪真是勇气过人。怪道大汗那么喜欢你。”

    翟思静扭头说:“我的勇气何曾及贺兰昭仪你

全本小说尽在乐读小说网!乐读小说网

章节 设置 书页

评论

上一章 | 章节 | 下一章

章节X

设置X

保存 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