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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19)(1/2)

未晏斋 2020-04-08
样的争宠的话出来, 简直是往头上扣屎盆子。

    他不能不发言撇清:“于社稷有功者先册立, 也无不可。手铸金人的仪式,还是要的。”

    杜文并不否定, 点点头说:“手铸金人的仪式,叫太常备办起来。”

    “那册立太子——”

    “册立完可敦皇后再说。”杜文答道。

    事儿要一步步办, 八部大人也无话驳回,横竖横已经完成了第一步,慢慢来,就是了。

    八个人退出去后,杜文心里就开始思量了。前期放话出去,现在收回的信息已经不少了。从四大部族的情形来看,最热心于杀母立子的,无非辽河闾氏、西北贺兰,因为他们都有女儿在宫里,都企望着通过后宫的联姻保证家族地位的长久——所以将来也一定会使出么蛾子来废太子——谁又去管一位因儿子被立而死去的母亲值得不值得呢?

    可是闾氏是舅族,杜文一时还下不去手。他回思了一下全部过程中诸人的反应,还是与辽河接壤的北部草原独孤氏族比较冲淡——一来他们自有草原进行放牧,与人无争,二来他们家没有女孩子入宫,也无所谓。扶持独孤部,便可以不动声色左遏贺兰,右抑闾氏。

    想定了,他的目光又锐利起来:管阿娘她怎么想!他的刀,必须砍下去了。

    杜文吩咐传几个汉家儿郎到后殿密商,这几个都是从中书学新进到御史台的,而御史台的职责是纠劾谏诤,最适宜给皇帝拿来当“刀枪”使。密密吩咐完,杜文闭目思忖了一会儿,像打仗前他要独自坐在沙盘前思索战略一样,把前前后后都想清楚了,连同平城宫里的护卫工作和后宫内侍的侍奉细节都想得无一错谬。

    天已经黑了下来。

    他还坐在太华宫,纠结了一会儿,觉得此时以“定省”的名义再去看一看闾太后比较合适——他已经做出了“三顾”的架势,已经在母亲面前伏低做小,也极力不把他的“战火”烧到舅家——若是母亲还是那样矫情的冷脸,他也算仁至义尽了。

    刚出了门,走到往后宫的甬道上,便看见露水地里,翟思静正在翘首等谁。

    杜文上前问:“不冷么?等我?”

    自然而然地伸手握住了她冰冷的双手,她的袖口都潮潮的发凉。

    翟思静见他身边还有几名贴身的宦官,于是左右看看说:“妾有几句私话想和大汗说。”

    杜文点点头,重新跟她回到太华殿的门里,那间最密闭的书室,征询地看着她,等她说“私话”。

    翟思静还是有些许疑虑,欲言又止了好几回,杜文等得愁中都带了宽和的笑:“怎么了?什么事情难以启齿?叫你又是不顾孩子、在露水地里等了我半天,又是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话来?”

    翟思静叹口气说:“先不是说我那里有些消息但不确切吗?”

    “嗯,现在确切了?”杜文问,顺带瞥了一眼一旁的更漏。

    翟思静摇摇头:“仍不能说‘确切’,但是有了些想法。”

    又问:“大汗赶时间么?”

    杜文说:“想在我阿娘入睡前去问个安,给她铺放被褥,至少表明我是想孝顺她的。不过,你的事如果真的要紧,你就先说,不用担忧,说就是了,这里就我们俩。”

    翟思静的眼睛已经闪动了一下,这时不得不说道:“只怕大汗还是会吃太后的‘闭门羹’。”

    “为何?”

    这种事,直说不易,还得盘马弯弓地慢慢叫他自己“体悟”才行。

    翟思静终于说:“太后宫里的人都换得干干净净,这段日子更是宁缺毋滥,惠慈宫内全是她一直带在身边的老人儿,而宫外执事的,好几个‘贺兰’,大家道路以目,什么话都不敢外传——惠慈宫里打死的几个,都是口舌不严谨的。其实,早从藉故责打开发宫女开始,就是杀一儆百、杀鸡儆猴了。”

    杜文听得脸色沉沉,但也没啥新鲜的,只冷笑道:“我知道。‘贺兰’么,呵呵,你也懂的。”

    翟思静叹口气又说:“但是,这次突然门禁上连你都不放进去了,为什么?”

    杜文神色更冷冽了些,终于说:“我不知道啊,不是在等你那里‘确切’的消息么?”

    他稍稍靠近了一步,极力不把自己焦躁和阴狠的情绪释放出来,极力和声说:“你知道了什么,说罢。”

    “太医院给太后宫里送了两次药。”翟思静咬了咬嘴唇,伸手按住他的胸脯,终于说,“我叫御医看过了,一张是梅蕊曾经用过的堕胎方子,一张是……安胎的。”

    他的胸脯急遽起伏起来,若不是翟思静柔软的手按着,好像就要冲出去了。

    “杜文!”她还是担心他的脾气,也有些害怕,“事已至此,你也早该知道会有这样的风险,你不要着急!”

    杜文声音闷闷的,仿佛带着金属碰击的钝声:“她但凡也用点麝香,说不定就不闹出这样的丑事……”

    见他转身要往门外走,翟思静问:“你还要去太后那儿?”

    杜文点点头:“她以为这样子不见我就瞒得住?”

    “那我陪你去!”

    是怕他做下不可收拾的傻事。

    杜文看看她,摇摇头:“你自己都在风口浪尖上,收敛点吧!”

    大步流星地走了。

    但他确实没有一个人去惠慈宫,而是把已经卸妆梳洗的贺兰温宿给拉了出来作陪。

    贺兰温宿见到他,总是欢喜的,但是见他的神色,她又忐忑,战战问:“大汗带妾去哪里?”

    杜文咬着牙根笑道:“好事呀,带你去惠慈宫,陪朕定省。”

    宫里也隐隐听说杜文和闾太后的不愉快,但这两个是嫡嫡亲的母子,太后连第二个孩子都没有,大家觉得也不过是母子间常见的那种不愉快而已。

    贺兰温宿自然也想讨好闾太后,顿时笑道:“好的,那妾挽一挽头发,加一件衣服。”

    杜文满心的不耐烦,见她还对着镜子细细地绾发,还在挑好看的簪子,顿时怒道:“等你梳妆好,你去请太后从睡榻上起身瞧瞧你来‘孝顺’了?!”

    贺兰温宿吓得手一抖,赶紧地把头发三盘两盘地绕起来,随手用平日的发簪,可惜地看了一眼妆奁里的五光十色,却不敢再耽误了。只是拿外衣的时候,还是特特从矮屏上挑了一件胭脂色的。

    惠慈宫门口,果然是吃了闭门羹。

    闾太后的宦官总管脸色尴尬得难看,弓着腰跟虾米似的,一叠连声地打招呼:“太后身子不舒服,早早睡下了。大汗孝顺的心意到了就行,总不必这时候打扰太后睡眠。大汗请回吧,也早些休息。明日奴把大汗和贺兰昭仪的孝心转达太后就是。”

    贺兰温宿远远地瞥见她的堂兄贺兰索卢站在远处的墙裙边,然而目光一直往这里瞟,见温宿在看他,顿时露出了一个苦笑,然后悄悄摇摇头。

    温宿劝杜文道:“大汗,中使说得也是,太后早早睡了,再打扰也不合适了……”

    话音未落,突然劈脸挨了一记耳光。声音震动耳膜,连旁边的人都吓呆了。

    贺兰温宿则是完全被打蒙了,就地旋了一圈,靠一边宫女的扶掖才没有狼狈地摔倒。脸是火辣辣先一阵麻,耳朵“嗡嗡”直响,牙床一阵酸痛,咸腥咸腥的液体不受控制地往胃里去,胃里也烧灼起来。

    大家则看着贺兰温宿惊诧地捂着脸,手指缝里露出脸上的皮肤是紫胀紫胀的,颊边的泪水、唇边的血丝,都叫在场的人惶惶然的。

    然而杜文犹自未出够气,指着贺兰温宿大骂道:“朕有心抬举你,叫你来陪朕看望太后。说了太后有恙在身,你却还磨磨蹭蹭梳头打扮!这下迟了吧!这是要害朕做个贪恋女色、不孝母亲的逆子么?!”

    这可真是活天冤枉了!

    贺兰温宿一瞬间也心头蹿火,可是开始热辣辣疼起来的脸提醒她:这位狼主不能惹!

    她含着眼泪,哽咽着跪下身:“大汗息怒……妾再也不敢了……”

    “不敢?你已经敢了!”杜文扬手似乎还要打。

    旁边人慌忙跪下来劝解:“大汗,大汗,梳洗又能耽误多久!实在是太后这几日凤体欠安,睡得比较早,不干昭仪的事。”

    杜文被跪在贺兰温宿前头的一群人拦着,眼见墙裙那里的侍卫也都过来劝解,都是齐刷刷拦住跪着,没有敢逾矩的。他从人缝里又踢了温宿的大腿一脚,踢得她疼得叫了一声。

    里面闾太后的贴身侍女终于打开殿宇的门,传来太后的懿旨:“大汗,太后被吵醒了,问这是怎么了?”

    这么吵,装睡也是装不住的。

    杜文气哼哼说:“太后醒了?朕亲自去回禀。”

    第 118 章

    这下不让他进也不行了。那宫女只能借口进去回禀。

    又等了片刻, 里头闾太后答应见自己的儿子。

    杜文回首对还跪坐在地上默默饮泣的贺兰温宿冷冷说:“还愣着干什么?犯了这样的过失, 你自己不去请罪, 还要朕帮你请罪?”

    贺兰温宿咬牙心想:我犯什么过失了?!

    嘴上一强都不敢强,委委屈屈、柔柔弱弱地在旁边宫女的扶掖下站起来。脸颊和大腿真是痛得钻心——这男人一点怜香惜玉的劲儿都没有——她被杜文一拖手腕, 身不由己、一瘸一拐地跟着他往里头走。

    太后贴身的宫女眼色一使,所有人都不敢进到里头去,甚至不敢靠近了听到说话的声音,然而又知道里面势必是一场好戏,这百爪挠心的滋味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闾太后坐在寝卧外头的梢间条炕上,寝衣外头披着一件灰鼠皮的长衫,屋子里暖融融的,她的脸色却有点白, 眼睑感觉浮肿了,目光都不如往日有神。她看着儿子和温宿进来,温宿的脸上赫然五个紫色指印, 走路也瘸啊瘸的——真是倒了无名的血霉!

    闾太后声音不高, 但仍是一开口就镇场子:“杜文, 无论如何,打自己媳妇就是不对的!”

    杜文刚刚凶悍的气势也没了, 转头看看贺兰温宿的脸, 低声说:“是不是很疼啊?”

    贺兰温宿眼泪一下子下来了,扁着嘴摇摇头。

    闾太后厉声说:“道歉!”

    杜文刚转回去的头又转向贺兰温宿:“对不住啊。”

    贺兰温宿急急低声道:“大汗这话, 折煞妾了……”心里暗道:原来还是你阿娘吃得住你!微微有了一丝得色。

    闾太后默默瞥了温宿一眼,还是直直盯住了儿子:“杜文, 我这几天身子骨不好,不愿意见人。非特是你,各位昭仪来伺候,我都是不见的,就想安心养着。”

    杜文暗暗锉了锉牙齿,笑得一点笑意都没有,目光看了看母亲浮肿的眼睑,又顺势看了看她的肚子——她不胖,只肚子有些微凸,倒看不出是中年女性肚腹发福,还是有了身孕。

    他的目光瞥向哪里,母亲眼睛尖,又了解他,当然看出来了。闾太后不觉有些心酸,又有些后悔,百感交集,闭了闭眼睛,好像突然闻到了什么不喜欢的气味,她一手捂嘴,一手朝宫女招了招。

    宫女已经服侍习惯了,飞快端来一个唾盂。

    闾太后对着唾盂一阵狂呕,吐得眼泪都出来了,脸也越发煞白。

    杜文牙根都咬紧了,好一会儿才说:“阿娘身子骨不好,没叫御医瞧瞧啊?”

    闾太后仍然很镇定地点点头笑道:“怎么能不叫御医瞧?早瞧了,都是我最信得过的御医呢。”

    “那阿娘得了什么疾病呢?”

    闾太后坐直身子,看儿子眼睛里像射出荧绿的光一样,她心里已经明白了,惨然一笑,问:“你调了脉案了?”

    杜文吸了一下鼻子,空气里弥漫着熏衣的芬芳,然后他锵锵地说:“没有。”

    闾太后一笑:“我也说,十几年的信任了,他断不至于出卖我。那么,就是你瞧到了方药,起了疑心,叫懂行的看过了。”

    她松弛地笑着:“我也知道瞒不住的。先以为是岁数到了开始不调,哪晓得发现了就是三个多月了。哎,现在御医和嬷嬷一再警告我,月份一大,用药的风险就大了。而我呢,好容易过几天好日子,难道要死在一服药上?不能够啊!”

    杜文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然而拳头捏得死死的,在背后背着,唯恐别人发现他的手也是会情急时颤抖的。

    贺兰温宿开始倒是一脸懵——她还是个处子,自然还不大懂女人怀孕的门道——只是毕竟也听说过,而且她也不笨,连起来一想就想明白了。心里暗道不好,这太后有孕了,八成是自家堂兄做的孽——怪不得刚刚在外头是那副苦哈哈的表情。

    闾太后看了看贺兰温宿惊诧的模样,她依然是笑得云淡风轻:“作孽呢!该后宫儿女满堂的,只生了一个;不该有的,倒来得快。”

    杜文终于问道:“阿娘下面的打算是?”

    闾太后说:“御医都说了堕胎危险,当然只能生下来。”

    “生下来之后呢?”

    闾太后“咯咯”笑道:“你赐封‘他’一个郡王或公主的称号?”

    她儿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黑沉黑沉的。

    闾太后收了笑容,尚挂着一丝残酷的笑意在嘴角:“贺兰昭仪出去!”

    愣愣地在在那儿听着的贺兰温宿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拖着伤痛的腿出去了。

    闾太后起身,行动依然利落,挑开帘子看贺兰温宿在外头迁延了一下,张望了一圈,还是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她回身说:“屋子里熏的就是麝香,但是对我没有用。你要不可怜你阿娘的一条命,我吃堕胎的药,也不是不可以。”

    做母亲的睥睨着自己的儿子,斜眸的样子自然而然有一丝媚态,叫那反说的话格外刺耳又无从反驳。

    杜文再怎么也说不出口要母亲拿命来堕掉这个胎儿。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说:“始作俑者,我不能留。”

    闾太后笑笑说:“小公鸡儿么,我不在乎。我用过的也就是两个,你不留就不留吧。”两条人命,即便是榻上服侍过,她也并不在乎。

    杜文见母亲没跟他作,心情略好了一点点,又说:“虽然咱们是鲜卑人,再醮、收继婚等等都不避讳,但是阿娘身为太后,这种事还是避人耳目的好。阿娘既然称病,这剩下的七八个月,就在惠慈宫安安生生养着吧。”

    闾太后不做声,好一会儿冷笑道:“我当然也想安安生生养着不劳神,不过你现在不少举动是越来越让我担忧,不知道我这会儿不劳神,回头是不是就叫你架在炭火上再无自主的力?”

    “阿娘还想要什么?!”杜文不由有些焦躁,斜眸问,“是嫌儿子哪里不孝顺?还是哪里侍奉不周到?”

    闾太后定定地看着他,又是好一会儿才说:“杜文啊,你要改祖宗成法,比你不孝顺我还要让我担忧呢。”

    “祖宗成法,若是不好的,有什么改不得?”杜文冷笑道,“这是国政,阿娘就不要操心了。那两个人,阿娘既然舍得,也不是儿子不吱声就杀得了的,是吧?”

    闾太后有一会儿没作声,但接着却说:“人我是不在乎,但是贺兰部的心思,你是该明白的,别一时冲动,把自己陷到难办的境界里去。”

    话是好话,但杜文此刻毕竟还是怒火冲头的,泛泛地听,觉得母亲手实在伸得长、管得宽,完全不耐烦听下去,此刻咬着牙笑道:“这个不劳烦阿娘操心。阿娘只操心肚子里这个生完了,您还准备再找哪家的男儿?下次麝香最好用重一点,免得我阿爷去了这么多年了,我倒突然弟弟妹妹成行了!”

    闾太后直直地盯着儿子,在他拂袖准备告退的时候,突然喑哑着声音问:“杜文,这件事,是不是让你很恨我?”

    杜文低着头,好半天摇摇说:“阿娘刚刚四十出头的人,如狼似虎的年纪,我尴尬得很,但谈不上恨。”

    “说实话吧。”语气淡淡的。

    杜文继续低着头,口腔里“啯啯”地往下咽酸苦的津水。他终于说:“我还是觉得……汉人女郎‘从一而终’比较好。阿爷对阿娘,真是好得没话说,难道真就守不住?!”

    闾太后目光晶莹,苦涩地笑了半天,说:“外人都看着好,看着我当年要什么就有什么,看着他宠我宠在脸上,呵护得亲女儿似的。可是这码子事吧,冷暖自知。”

    杜文抬眼看了母亲一下。

    闾太后叹口气,歪着脖子瞧着窗外:“我嫁给他之前吧,心里喜欢你姥爷家下的一个少年郎,和我同龄,长得极俊了。可惜身份略低点,只是帐下部曲的小领军。我还没来得及和谁提,就被献给你阿爷做妃子。第一晚上我看他,就不满意。”

    她的神情里还有些少女感,大方落落,骄傲得天鹅一般。

    杜文呆呆地望着她,而她终于落寞一笑,从回忆里走出来:“不满意又怎么样?他比我大十几岁又怎么样?他第一夜对我一点都不温柔又怎么样?我还不是没有的选,一心一意地跟了他一辈子?”

    她仰头长叹,又似在回忆,又似在说什么可笑的笑话:“人人都说,他宠爱我,对我好,我不能不知足,不能不知恩。何况,辽河闾家那么大一家子,皇帝手松一松,好处多给一给,闾氏就好过得多——人人都说该谢我,我牺牲了自己青春的身子,牺牲了自己的感情,换得那么大的好处。呵呵……”

    可是,不满意终究是不满意,夺来的感情终究是夺来的感情。

    她为什么要为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守贞?!

    闾太后最后自己一笑,依然笑得很美,可刚刚谈到初恋时那种少女感早就没了,剩下的是现实磨砺出来的粗糙锐利的眼神:“其实那些个小公鸡,我也不喜欢,他们用心不纯,我还有不知道的?只不过他们年轻,嘴又甜,逗弄起来好玩得很,又比你阿爷那时候还要能满足我。我苦了那么多年了,想找点乐子——并不是吃点好的、穿点好的那种乐子,那种我才不稀罕!”

    她最后摸着自己的小腹:“三个月了,这奇妙的感觉已经二十年没有体验过了。”

    看了看儿子,终于哀求道:“当娘的,没有不疼自己孩子的。以前对你是,现在对‘他’也是。杜文,你留‘他’一条活路吧,我什么都不为‘他’争。”

    然而被他娘培养了一辈子狐疑性格的杜文,在犹豫了好久之后,仍说了一句扎心的话:“阿娘,今日我好好在这里,你当然不会为‘他’争;但是若我有个万一,我的孩子跟你隔了肚皮,你的心,大概就要偏了吧?”

    第 119 章

    闾太后陡然变色, 半晌道:“杜文, 我为你在后宫拚斗了一辈子, 今日就换了你这样无情地对我?”

    而杜文亦道:“阿娘,是你教我的, 一切,都须以大局为重,以长远为重。在柔然,我伤重时,你以大局为重回去部署,我深以为然;那么现在我以长远为重,不能给自己、给大燕皇室的血统留下祸患,哪里不对?”

    闾太后强忍着泪意, 厉声道:“你若以大局为重,长远为重,应该知道辽河闾氏是你的舅家, 绝不会叛逆。你要警惕的是心心念念想渗透你的汉人, 他们那一套主张, 才会孱弱我们的骑兵、我们的牧民,会让我们连柔然都对抗不了!你若以大局为重, 立下太子之后, 赐死太子之母,免得混杂汉人血脉的孩子在母亲的教养和控制下会比你更加孱弱!否则, 将来汉人会霸占我们的土地,变更我们的心思, 明面上是我们赢了,而最后却是他们赢了!”

    杜文寒着面孔说:“阿娘,我不孱弱,我的孩子,也不会孱弱!这是我的事!我是这片土地的君王,我打的那些仗,读的那些书……”他说得激动起来,捶打着自己的胸脯,最后深长地呼吸:“我都懂,你不要再把我当孩子!”

    闾太后瞠目看着儿子,最后软下来说:“杜文,你是不是很怨恨我?怨恨我背叛了你阿爷,怨恨我曾经在你伤重时抛下你独自离开?”

    杜文摇了摇头:“有的牺牲是对的。但是阿娘,有的让不让步无关乎孝顺不孝顺。这一片土地是叱罗氏的江山,它要更长远地存在下去,只有融合一条路走。”

    他到底不忍看闾太后咬着牙关、浑身颤抖的伤心模样,上前抱了抱母亲,突然感觉曾经在他面前那么厉害的一个女人,此刻在他怀里也只是小小的一团,硬铮铮的骨头,柔软的肌肉,颤抖着,哭泣着;而他,强大有力,反而可以对她温柔相待。

    “杜文,”他的母亲终于停止了颤抖,话瓮瓮地从他胸怀里传出来,“你还是不够懂我,我什么都可以做。”

    杜文裹着她,缓缓点了点头:他知道她什么都做得出来,比如当年在他阿爷面前,她已经苦心孤诣把他往最高的位置上推,只是后手还没使出来,就被乌翰占了先机。

    他甚至都笑了笑,阿娘还在威胁他么?他已经是长大了的狼王,不再怕她甩动着鸡毛掸子来打他了。

    而他阿娘沉沉地在他胸前说:“我甚至可以为你死的。”

    杜文笑容凝住了,不知她此刻为什么要说这个。

    杜文出门的时候,看见贺兰温宿抱着腿坐在远远的墙边的抄手游廊栏杆边,夜色里,廊上的灯光照着她的脸,依然是平淡无奇中带着一点点敦厚的样子,甚至会给人带来错觉:这就是个可怜的、没人爱的姑娘,老老实实在宫里生存着,却得不到皇帝的青睐。

    杜文走过去,温宿惊得一下子站起来,双手交握在小腹前,说话磕磕巴巴的:“大汗……服侍太后睡下了?”

    “嗯。”杜文点点头,“今日的事,我若在外头听到传出去一个字,就知道是你了。”

    温宿不知他为何总是那么无情,吸溜着鼻子说:“是……我不会乱说的。但是真的外头有传闻,大汗也要明察——凭什么就一定会是我说的?”

    杜文锐利的目光一下子落到她身上,使她瑟缩了一下,悄悄抬起少女小鹿般的眼睛瞟了他一下。

    梦里好像见过她不同年纪时的模样,她的脸会变得苍老、下垂,眉目会显得愈加温善慈和,说话也是永远的细声慢语,仿佛她真的一辈子就是这样一个温柔敦厚的人。

    可是他犹记得她坐在柴堆里的那一幕,那天的她浓妆艳抹,华贵万分,可是大概也是因为不需要再掩藏了,她撕去了温善的面貌,目光竟然也能射出极为锐利的光,笑起来声音“咯咯”的,好像刀子往心窝里戳……

    他无法梦见前因后果,只记得梦见的那一幕幕画面,他当时也惊诧了,觉得那种恶毒的神色叫他脊骨发凉。

    虽然他不能以一个梦来罪她。

    但是也因为这个预兆般的梦境,他连怜惜她都没有了。

    杜文说:“反正我总能查出来。”

    “是不是……”她犹豫了一会儿,看着杜文不耐烦的侧脸好一会儿,欲言又止。

    杜文皱眉道:“有话说呀!”

    贺兰温宿说:“是不是你特别讨厌我?”

    “没有‘特别’。”

    贺兰温宿又问:“所以今天要挨打受气这一幕,就特为找了我来?”

    杜文乜着她,倒不知她还时不时有点小勇气和小锐气。他伸手在她下颌一捏,凑在她耳畔说:“原来你是这么看待我的呀?”

    贺兰温宿勇气顿生,转脸娇媚一笑:“我怎么看待大汗并不要紧,但是大汗日后拿我作筏子,能不能不打脸?”

    皮肤还是挺白皙的,所以几个紫色指印突兀得很。杜文松开她的下颌,说:“怎么是拿你作筏子?闹出事儿的,不是姓贺兰的?当年拉纤的,不是你?”

    “那确实该打。”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捋过他一根根手指。

    杜文把手一抽,说:“你想调情给谁看?!不想走,就坐这儿。”自己大步走在了前头。

    贺兰温宿爱他爱得辛苦,早已经习惯了,只能提着裙子跟着出去。她的腿还在疼,走也走不快,而前面的男人又压根儿没有等她的意思,连着周围服侍他的宦官都是足底如风。

    贺兰温宿跑得气喘,也没能跟上他的步伐,只能一个人在甬道里停下来。两旁是羊角明灯,朦朦胧胧照着路,青砖石上一层白霜,被灯光照成了凉凉的鹅黄。他的影子在远处,黑斗篷被风一吹,宛如硕大的猎鹰张开了翅膀。

    她一头恨他,一头还是无法遏制地爱他。

    爱他的每一个影子,高大伟岸得让她浮想联翩,若是被裹在他的双翅间,该是什么滋味?

    而他前去的方向,转过一个甬道,又转过一个。

    然而离她越来越远了。

    贺兰温宿的泪水不争气地流下来,被寒夜的风一吹,便在脸上凝出冰渣子。

    而男人所追寻的,也是这样寒夜里的一缕温暖。

    太华宫属于他藏娇的宫室闭着门,但是只要一敲就打开了。

    里面的宫人熟门熟路地跪下请安,训练有素地为他打起帘子,褪下斗篷和外衣,送上热茶和手炉。

    而且,一个个都是暖暖地笑着,偶尔还能听见里头梅蕊和寒琼真实不虚的吵闹声,听见他小女儿“啊啊”叫着的声音。他喊一声“思静”,吵闹声没了,翟思静给女儿吟诗的声音也戛然而止,然后她从梢间的珠帘后走出来,笑嗔着:“真是,小坏丫头今儿又闹觉了。”

    他的英雄心好像都被消磨掉了。

    杜文亲亲女儿,小阿月不哭了,打了个哈欠,眼睛眯啊眯的,终于迷濛起来。他把女儿交给乳母带出去,寝室里顿时宁静而温暖,他长叹一声,坐在翟思静身边。

    他在外头强悍,在不设防的人面前却和斗败的公鸡一样,垂眉耷眼,一脸颓丧。

    翟思静知道前因后果,心里也自怜他,只能劝解道:“改变不了的事,生气也无用。太后是你的亲娘,你多担待些吧。”

    “你待她这么好,她却……”杜文叹口气,摇摇头。

    翟思静垂眸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我待她好,她该对付我的时候亦不会手软。可我想着她是你阿娘,你心心念念要救回来的阿娘,我就不愿意你为难了。如果你真遇到为难的时候,你要放我一条生路,送我出宫,许我找个庵堂带发修行。如果那时候我还是逃不过,我就认命了。”

    她感觉杜文的手悄悄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

    她刚刚那点子灰心和气馁又没了,心里叹息道:干嘛呢,又没有走到绝境里!他和闾太后不想两败俱伤,其实不过是势力的再一次重新趋于平衡罢了。

    “杜文,”她过了一会儿诚挚地看着他说,“其实,这件事叫你伤心难过,却并不是坏事。你担心太后肚子里的孩子,其实担心的不是孩子,而是太后的心思会不会扭转,她背后的那些人和势力会不会背叛你。可是,祸兮福所伏,你退一步,可以要求她也退一步呀。”

    “我知道。”杜文点点头,“你和我想在一块儿。只是我终究也超脱不了罢了。”

    “越在乎,越超脱不了。”她的指尖柔柔地抚过他的脸颊。

    男人难过的时候也格外有发泄的欲望。放下帐帘之后,翟思静觉察到杜文这晚上有些粗鲁,抚摸她的时候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一样,一旦她的身体准备好了,他又是狂风暴雨一样。

    翟思静俯伏在他身下,都不知过了多久,几乎累到迷濛,可是到了最激越的时候,他却抽身而出,热流全在她腿上,蜿蜒如岩浆似的熨过。

    她不由回头去看,在男人眼里,她那诧异的眸子带着帐外烛光的星芒,睫毛扑扇扑扇的,却又什么都没问。

    杜文说:“你不哺乳,我一时不急着要第二个。”

    取手巾给她擦拭干净了,爱怜地拍拍说:“累坏了吧?睡吧。”

    他把她裹在怀里,手指慢慢地拂她的脸蛋,胸臆里发出慨叹:“确实如你说的:越在乎,越超脱不了。不过,不超脱也得超脱了,有的事,我心里的沟堑越不过去。”

    第 120 章

    第二天杜文下朝后, 才发现外头又开始飘雪了, 太华宫里种着不少蜡梅树, 此刻开得正好,金黄色的花瓣上落着薄薄的雪花, 香味越发清远。

    翟思静抱着女儿在看雪,小丫头瞪着漂亮的大圆眼睛,嘴里“咿咿呀呀”的,好像会说话了。

    她看见杜文进门,不由先抢着解释道:“她穿得挺厚的,应该不会着凉。”

    杜文笑了起来:“本来就不该养得娇弱。来,阿月,阿爷抱抱。”

    咿咿呀呀的小东西转手到了父亲那里, 张开小手指着颜色鲜艳的蜡梅花,“说”得更欢了。

    翟思静见他身后的宦官还捧着一大堆东西,不由好奇地问道:“你带的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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