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清明时节, 杏花微雨,天是烟青,山含翠黛,草木皆有湿意。
广寂寺位于京都郊外的小山上,僻静幽深,寺里只有三五个年老的僧人, 香火凋零。
沈绿绮在佛殿里, 虔诚地供上了三柱香,跪了下来,双手合十, 默默诵念。
庐州卫家当年举族罹难,连尸骨都难以入殓。陇西王威势极盛, 京城附近的寺庙大都与权贵有所交往, 听了卫家的名头,皆拒而不纳, 沈绿绮一介弱女子也无能为力,只能在这偏僻的寺庙中为舅父一家安放了灵牌,每年清明的时候过来拜祭一番, 聊表心意。
广寂寺年代久远, 十分破败,就连殿上的佛像也剥落了金漆,一片斑驳。佛祖的脸在香烟的缭绕中,有些模糊不清。
沈绿绮跪在那里,想起了当年的卫楚昭, 他的影子似乎也已经开始模糊了。
只有一个少年,那么深地刻在了她的心上。
转眼已是四年,山水远隔,不知归期。
她叹了一口气,喃喃地念道:“舅父、舅母、表兄,你们在天有灵,要保佑长生平安康泰,我不求他富贵腾达,只求他早日归来,无灾无恙。”
沈绿绮跪在那里,拜了半晌,而后起身。
寺里的老僧都是懒懒的,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打盹了。
外头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微微的风吹了过来,带着花的香气。沈绿绮举目望去,阶廊的转角处有一树杏花开得正盛。
或许是那杏花的姿态太过动人,沈绿绮起了几分喜爱。
她走了过去,想折一枝花,但那花枝高了些,她踮起了脚,抬起了手,袖子滑了下来,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娇嫩若花瓣。
她还没够到花枝,有一只手从后面伸了过来,折下了那一枝花。
那是一个男人的手,手掌宽大,骨节分明,虎口处带着厚厚的茧。
沈绿绮只看了一眼,就将目光移开了,侧身避过。
但那男人却将花伸到了沈绿绮的眼前,他的声音浑厚,带着一点笑意:“深山无所有,赠卿一只春。”
那个男人其实并不十分年轻了,他的眉心有些沧桑的痕迹,成熟而稳重,但他看着沈绿绮的眼神,却如同年轻人那般热烈。
远山空翠,禅院深深,墙上有青苔旧影,那一树杏花婆娑,花下的女子昳丽无俦,美得令人惊叹,仿佛是用笔墨勾勒出的一幅画卷,不由他不惊艳。
沈绿绮低头不语,绕过那男子就想离开。
但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个侍卫,挡在了沈绿绮的前面。
那两个侍卫身形魁梧壮硕,站在那里,一左一右,把路都堵住了。
沈绿绮的脸上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此乃佛门之地,先生既有心向佛,想来不是行恶之人,还请先生让路。”
那男子服色只是寻常,他温和地笑着,神情间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高傲与尊贵:“这花既已折下,不可辜负,还请姑娘收下。”
那杏花递了过来,似乎很轻地蹭过了她的脸颊。
一抹羞红浮上了沈绿绮的粉腮,她比杏花更香艳。她咬着嘴唇,接过了那枝花。
花枝轻颤。
那男人轻轻地挥了挥手。两个侍卫退开了。
沈绿绮匆匆走了。
她的背影婀娜,细腰纤纤,仿佛不堪一握,不知拥在怀中是如何滋味。那男人想着,露出了一点笑意。
远远地看见她把花枝抛下了,那男人走了过去,拾了起来,暗香摇曳,沁人心脾。
“去,跟上她,看看是谁家的女眷。”
“是。”
男人黏着花枝,回到借宿的禅房中。
过了半晌,属下进来低声禀告道:“王爷,秦国公来了。”
那男人是周怀悯,高贵的肃王殿下,此刻,他的神情与方才截然不同,冷肃而沉静,他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
少顷,侍从引着秦国公进来了。
秦国公是个须发皆白的威严老者,但在肃王的面前,他却不由有了一点拘谨。
“老夫给王爷请安了。”
周怀悯只是略一颔首,并不起身,他的态度是傲慢的,但仿佛又是理所当然的。
秦国公不敢有丝毫不悦,只是压低了声音道:“王爷此行,可有旁人觉察?老夫适才进门之前,见有一辆马车离去,那车上的人怕是看见了老夫,老夫本打算清理掉,但见王爷的侍卫跟在那后头,不知是否与王爷有关联,不敢贸然下手。”
周怀悯心下哂然:“本王行事自然妥当,老大人毋须多虑,至于方才离去之人,不久之后将是本王的家眷,不必担心。”
秦国公的祖上以军功出身,世代皆为良将,深受建元帝看重,掌着京畿守兵的大权,此次微服出行,与肃王私下会面,不得不谨慎从事。
肃王应在封地济州,未得帝王传召,不得私自入京。秦国公本不愿招惹这个麻烦,但肃王手中抓了他一些把柄,没奈何,只能硬着头皮过来了。
周怀悯见秦国公的神色阴晴未定,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了几份文书:“老大人莫非是在惦记这些东西。”
秦国公神色一动,几乎就想伸手去抓。
周怀悯慢条斯理地掏出了火折子,打起了火,当着秦国公的面,把那些文书烧掉了。
灰烬慢悠悠地落到了地上,秦国公的心也跟着落定了下来,这才慨然对周怀悯道:“王爷召见老夫,不知有何要事,但说无妨,若有用得上老夫之处,当尽力而为。”
屋子里的侍从都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
大半天之后,房门打开了,秦国公出来。
这下周怀悯倒是亲自送了出来,声音温和:“老大人慢走。”
秦国公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睛却冒着亮光。他对周怀悯拱了拱手,举步要走,才走两步,又停了下来,踌躇道:“王爷,此处不可久留……”
“我即刻就要离开,过会儿,这里就要起火了,放心,无人知道你我今日之事。”
秦国公这才走了。
周怀悯对侍从做了个手势:“去看看寺里的僧人是否都在,别漏下了。”
侍从会意,领命而去。
周怀悯抬头看了看墙角的那一树杏花,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可惜了,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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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春光淡淡的,梨花的影子横斜在那里,是一片浅白。
沈绿绮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脸上露出了半是羞恼半是惊讶的神情:“什么,肃王殿下,想要纳我为侧妃?”
“可不是吗?”柳氏苦恼地道,“肃王明明在济州,怎么会知道你,今天一早肃王府的人就登门了,态度倒是十分客气,许了我诸多好处,按说这门姻缘听过去是好的,但我知道你是断不肯给人家做小的,也只能壮着胆子婉拒了,你父亲那样子都快疯了,幸好我还按压得住他。”
肃王周怀悯是建元帝的叔叔,文韬武略皆是出类拔萃,当初先帝在时,就对这个弟弟忌惮万分,但肃王手握重兵,在自己的封地济州小心经营,没有给先帝任何机会。
先帝驾崩后,肃王本欲借机上位,但无奈陇西王横插了一道,两个人旗鼓相当,谁也奈何不得谁,只能便宜了当时的太子周雍先坐上了龙椅。故而,肃王固然位高权重,但在洛安城,却有点而禁忌的意味,大家平日都不太提及。
沈绿绮虽然是闺阁女子,对此也略有耳闻,她不欲多说,只道:“母亲做的很是,这事断断不妥。”
柳氏坐了下来,叹气道:“说实话,阿绮啊,我觉得有点而可惜的,我在闺中的时候就听过肃王的名声,他是我们晋国首屈一指的猛将,骁勇盖世、英姿无双,又是个翩翩美男子,你别看如今大家都不太提他,当年啊,他可是这洛安城中许多官家千金的梦中情人呢。”
沈绿绮和柳氏这几年熟悉了,知道她心无城府,说话爽直天真,不由地笑了起来:“母亲,听你这话,莫非你也是那许多官家千金中的一个?”
柳氏朝沈绿绮挤了挤眼睛:“那是自然,我当年听我父亲和兄长说起肃王,就觉得他是全天下最好的男子。”
沈绿绮掩了嘴,吃吃地笑:“您不是说您心里当年记挂的是那位孙郎吗?”
孙郎是柳氏曾经定过亲的未婚夫婿,之后战死沙场,柳氏还为他守了很多年,生生地误了花信之期。而如今,柳氏说起他,已经忘记了曾经的伤痛,只留下年少时美好的记忆了。
她挑了挑眉,理直气壮地道:“孙郎是眼前人,肃王是天上月,这可不一样,当年要是肃王愿意娶我,我才不等孙家的小子呢。”
她说着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眼睛里有了盈盈的泪光。
沈绿绮握住了柳氏的手,无声地安慰她。
柳氏只是一瞬间的伤感,很快过去了,她看了沈绿绮一眼,认真地道:“阿绮,我和你说一句真心话,你若不愿听,也别恼我。”
“母亲请讲。”
“你如今岁数真也不小了,虽说你生得美貌,但须知,女子的年岁是这世上最留不住的东西,你要好好为自己打算一下,别像我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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