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皱着眉头,神情看起来更焦灼了。
意外一桩接着一桩,刚发现没酱油,江妈妈又因为做菜太用力,把锅铲撅了。锅铲只有一根,只能赶紧出去买,吴徵再次试图帮忙,但又被江妈妈拒绝了,这次她说:“我们俩去买,你们在这儿等着就行。”
接着她用木勺盛了一碗炖菜给吴徵:“饿了就先吃点这个,等我们回来。”
说着江妈妈就和江珩继父一块儿走了,顿时小瓦房里就剩下江珩和吴徵两个人,还有一口熄了火的大锅和一碗热气腾腾的炖菜。
冬天农村很冷,窗户外面绷的纸都被冻满冰花,窗户里面结了一层霜,在这样半透明的情况下往外看,可以看到墨一样的夜色,还有满天星斗,左右有狗叫鸡叫人声,对比之下,显得他们俩这房子有点寂寞。
吴徵打破沉默:“做年夜饭做成这样,也太尴尬了吧?”
“不对。”江珩说,“这件事绝对不对。”
吴徵一愣:“为什么?”
“我说不出来,我也不知道把咱们俩单独留在这儿能怎么样,但就是……太怪异了。”江珩站起身,焦灼地在屋里踱步,“我觉得特别不安,要不我们别呆在这儿了。”
“江哥,我觉得你真的想太多了。”吴徵说,“这是你家,你亲妈啊,你为什么不相信他?”
“我比你更想相信她好吗!”江珩声音突然高了一调。
吴徵吓了一跳,江珩喊完这句话也愣了几秒,才慢慢平静下来,叹了口气说:“对不起。”
吴徵摇了摇头,心里有些难过,不是难过江珩吼他,他说不清楚自己在难过什么。
吴徵拿起那碗猪肉炖粉条,夹起表面上的一块肉递到江珩嘴边:“江哥,你吃点东西吧,天气太冷了,吃些热的心情会好。”
江珩“嗯”了一声,低头就着吴徵筷子要吃,可就在即将咬下去的前一秒,他脸色忽然变了变。
“放下。”江珩说,语气忽然变得非常非常冷。
那种冷不是故作冷淡,而更像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愤怒和绝望。
吴徵手不自觉跟着颤了颤,发现江珩连脸色都变了。
他茫然地把这块肉放下,江珩拿过筷子拨了下这块炖肉油亮的枣红色肉皮,出乎吴徵的意料,肉皮竟然被拨起一条缝隙,即使是吴徵都看得出来,这是一道刀口。
为什么炖肉要在肉皮和肥肉中间切一道刀口?而且还是非常隐蔽的那种,吴徵完全没有看出来。
江珩脸色变得更难看,他顺着刀口直接把整块肉皮划了下来。
肉皮剥落,只见亮晶晶油汪汪的肥肉上,静静躺着四颗半粒的白色小药片。
“……这是什么?”吴徵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语言能力。
江珩摇了摇头,脸色苍白的可怕。
大概率是安眠药,其他药他爸妈也弄不到。
不管是什么,会被特意藏在炖菜里面,希望人不小心吃下去的药片,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江珩妈妈给他们下/药。
吴徵脑子里像有道雷在轰响,因为太过难以置信了,他甚至没有什么真实感,只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手在抖。
江珩的脸色极其苍白,神态却显得很淡定,也或许是极度的愤怒和绝望,让他做不出任何反应。
就在这时,江珩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来电人是张金鹏。
江珩飞快地按下了接听和免提,张金鹏紧张的声音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哥!你在哪儿!”
“在爸妈这。”江珩冷静地说,“有什么事吗?”
“爸妈跟你在一起吗?”张金鹏问,这时候吴徵听出来,他声音竟然也在抖。
“不在。”江珩说。
“快走,哥,你们俩现在赶紧开车走。”张金鹏说。
“为什么?”江珩问。
“我刚刚知道,我爸欠了一笔赌/债。”张金鹏说,“他们想用你的车来还。”
——
江珩瞬间站起身,拽了把吴徵的胳膊,吴徵也在听到“赌债”这个词时才终于恢复了身体的全部功能。
两个人什么话也没说,穿上外套拿起包就往门外走,走的时候江珩没有挂电话,他问张金鹏:“具体什么情况?你怎么知道的?”
“我刚到小超市,听见卖菜的在讨论,说咱们村的张家欠了好多钱,张家的媳妇跟他三个弟弟因为借钱闹掰了。收银员他弟是收债的。”张金鹏深吸了口气,像是为了平定自己的颤抖,然后说,“他们还说,前两天张家终于答应,要拿今年新买的轿车先抵一笔赌债,我一想,我们家哪来的汽车?不是只有你开回来的这一辆吗?”
这句话在夜风中像把冰冷的刀,听到时吴徵刚好看向自己停在前院靠门处的轿车,轿车在夜色中披着薄薄一层冷光。
想起碗里那两片药,吴徵机伶伶打了个寒颤。
所以说,那些所谓的理解,哄劝,容忍,善解人意,全部都是为了稳住他们,留下这辆车的骗局。
所以说,妈从来都知道江珩想什么,要什么,她只是单纯的不肯给而已。
只是单纯的算计到了自己儿子头上而已。
江珩身子晃了晃,吴徵慌忙扶住他,江珩摆摆手,拉着吴徵飞奔上车。
“哥,你是不是在外面!”张金鹏慌里慌张地喊,“你什么都别管了!快走!我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
“我知道。”江珩依然格外冷静地说,“先挂了。”
“嗯。”张金鹏说,“哥你安全了跟我说一声,你要是信不过我的话,回了帝都再联系我也行。”
“好。”江珩短促地说着,挂了电话看着吴徵,吴徵以为他会崩溃,可这一刻江珩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无比冷静坚决。
“你热车,快。”江珩说,“我想办法把这个门打开。”
农村的铁门是内外两道锁,不用想也知道江珩爸妈走之前把门从外面反锁了,这时从后院的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催债的。
或者说,是来抢车的。
江珩一瞬间冷汗都下来了,前院大门锁死了,他不知道怎么开,如果跟这群人碰上面,那可能不只是丢一辆车的问题。江珩想实在不行就让吴徵用撞的,小轿车开足马力撞开一扇门应该不成问题,但是太危险了,车很可能失控撞进对面院子,这种程度的车祸会有生命危险。
后院已经从敲门声变成了撞门声,毫无疑问那群人很快就会破门而入。
夜晚很冷,但江珩的前额和后背上全是冷汗,他以为回家只是一部家庭伦/理剧,可没想到居然会遇到这种可以出现在警匪片里的情节。
大铁门有一道一厘米多宽的门缝,可江珩没办法把手伸出去,即使对于树枝来讲门缝也太窄了。
筷子!江珩猛地想到,可以去拿筷子!
但现在折回去还来得及吗?会不会跟那群人撞上?
就在江珩决定拼一把时,一眼看到地面上有一根长长的簪子。很老的木簪子,筷子改的。
很熟悉。
小时候妈妈很喜欢戴。
这些想法都像流星一样在江珩脑海中划过,他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手一直在抖,听见后门在一声巨响中被撞开又被淹没在烟花爆竹声里,他把簪子探出门缝,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用簪子挑开门闩。
“铛”的一声,门闩落下,江珩拼了老命推开大铁门,铁门还没有完全开启时吴徵已经一脚油门轰了出去,车擦剐着沉重的铁门驶出院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车的左后门开着,江珩立刻跳上去,关门的一刹那他回头,夜色中刚好看到一个人从自家房子里走出来,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江珩在这一瞬间所有力气都没有了,连思维能力也中止了,他跪在座位前的地上,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吴徵开车,不知道要去哪儿,茫然地随着有光的地方去,往远方去。他担心地看后视镜,里面没有江珩的身影,他紧张地问:“江哥,你还好吗?”
“能扛住。”江珩说。
可他的声音已经哑到几乎没有声音了。
不要说江珩了,就连吴徵都没法理解,几近炸裂,他想知道江珩妈妈给菜里下药时考虑过他们两个的性命吗?回想起那让人心惊肉跳的敲门声他就脊背发凉,对江珩来说这种感觉只会更痛苦,因为想害他的人是他亲妈。
高速路上终于出现一个收费站,这才让吴徵发现自己已经开到了县城最临近的城市。他过了高速之后在应急停车道停下,现在两个人都疲劳过度加上惊吓过度,不可能连夜开回帝都。
“我在城里找个酒店好吗?”吴徵问江珩的意见。
“都听你的。”江珩说。他现在的声音让吴徵心都要碎了。
吴徵在导航定位了个酒店,开车过去,路上他听见江珩打电话,估计是跟张金鹏,江珩的话很少,除了“嗯”“啊”这种语气词之外他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是“报警”,一句是“我相信你”。
三十分钟后两人坐在酒店房间里,没有开灯,江珩进了屋后就往窗边的位子上一坐,一句话也不说,一动也不动。
“对不起,之前不该劝你那些。”吴徵说着,从背后紧紧搂住江珩,“我太圣母了,我没想到会这样。”
“不是你圣母,是他们太……”江珩没说下去。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沉默着凝伫着,过了好久,吴徵忽然感觉烫人的水珠落在自己手背上。
“江哥。”吴徵低低喊江珩,想安慰,却不知道能安慰什么。
被自己亲妈算计这种事真是可以安慰的吗?
江珩抽了下鼻子,放弃了掩饰自己哭过的事实,他抹了抹眼睛才说:“我之前就听人说,一旦沾上赌家人就不再是家人,现在我相信了,真的是这样。”
吴徵只能更紧地抱住他,他想说虽然你没有那边的家人,但你还有我。
“我让我弟报了警,我不会再回去了。”江珩说,“从今天起,他们是生是死都跟我无关了。”
“嗯。”吴徵点着头,努力想给江珩冰凉的手增加一点温度。
“真的有点逗。”江珩感慨似的又说了句。
吴徵听到这话,把脸贴在他背上,小声却坚定地说:“你还有我。”
“谢谢你。”江珩反握住吴徵的手,闭上眼睛。这是他发自内心的感谢。
如果没有吴徵他撑不过这个晚上,一定会崩溃的。
他没想过自己的继父会成为一个“赌狗”,更没想到他妈居然毫不犹豫地把算盘打到自己身上。
如果非要说有一点安慰的话,院子的前门本来有一道大铁锁,但是没锁上。
江珩他妈一直心细如发,却落了一根簪子在门前。
肉皮里的安眠药藏得挺深,却不是一点也看不见,而且仔细想想,如果吃到大概率能尝出味道。
这些都放在一起就不像是个巧合,或许可以说成是江珩妈妈对他还有一点爱的仅存证据。
但也不过是让江珩不至于对她恨之入骨而已。
江珩又缓了好久好久,黑夜渐渐把他濒临崩溃的情绪平复,能清晰感觉到身后拥抱着他那个人的轮廓和温度。
“明天去看看我爸吧。”江珩说,“我亲爹。虽然他没法招待你,但至少不会害我们。”
感觉到身后的吴徵松了口气,然后放开他,磨蹭到他面前,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满怀关切疼惜和爱意的拥抱。
——
初一早上墓园里有不少来祭拜祖先的人,吴徵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
昨天很晚了江珩都没睡,吴徵想陪着他不睡,江珩不让,说还指着他开车,吴徵为了两个人的生命安全着想就乖乖睡了,醒来看到江珩还是坐在床边,想来一夜未眠。
吴徵很担心江珩的状况,但又觉得发生这样的事,江珩现在的反应还在正常范围,他过分干预反倒不好,于是按照江珩的要求,早起开车到墓园。
临近墓园,才看到江珩的神情稍微宁静下来,吴徵舒了口气。
江珩生父的墓在墓园一个小角落,很不起眼,相应的也很安静。墓碑上的黑白照片虽然不够江珩帅气,但清雅温和的气质却和江珩极相似,甚至让人只是看着照片上微笑的人就有种宁静的感觉。
江珩在墓前呆了很久,絮絮地跟父亲说话,又以水代酒跟父亲对酌。他给父亲介绍吴徵,说这是我的恋人,我想和他共度一生,希望得到爸爸的祝福。
听到江珩这样说,吴徵怯怯抬头看江父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依旧温和地微笑着,像是在说,那你可要照顾好我儿子。
我会的。
吴徵看着身边江珩的侧脸想。
我会是他的恋人,也会是他的家人。我会尽我所能爱他,待他好,一如他待我。
天空飘着细雪,吴徵往江珩身边靠了靠。
江珩看他一眼,笑笑,把面前的两个杯子倒满水。
然后在父亲温柔的注视下,和吴徵喝了一个交杯酒。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番外可以看成渣作者内心的黑泥吧。。千万要远离黄/赌/毒啊!
下一篇婚礼~。纯甜。
全本小说尽在乐读小说网!乐读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