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西衍说得没有错。

    狩时一的确在担心苍骑兵。

    眼下战局虽然处于胶着状态，但是这只是一时的。召国与汗王联合起来的兵力摆在那里，涂州又为南楚所拖，一时无法增援。苍骑兵为关门所阻止，所以暂时没有发挥出它真正的杀伤力。然而随着时间的僵持，召国舍下心，不惜牺牲以主力强取关门，苍骑兵在破关之后就势突杀，凭借三州的人马，绝对没有办法阻止。

    之所以召国迟迟未强攻取关，不过是因为召国公和汗王同盟其实各怀野心，两方谁也不肯率先做出较大的牺牲。

    早在召国起兵之前，狩时一就想过怎么彻底化解这一次三州的危机。

    在三州人马远远不及对方的情况，成功可能最大的方法只有一个，破坏召国与汗王的联盟。

    狩时一便是为此前去拜访那位行商的老人。

    但是想要破坏联盟还缺了最关键的一环。

    “请大人允许我去杀了汗王。”

    晋西衍又重复了一遍。

    ——草原上汗王的地位至高无上，此次随汗王前来的，有他宠爱的王子与他的兄弟，两个人对待召国同盟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汗王的死足够让只听从汗王命令的苍骑兵陷入混乱。

    但是，谁去刺杀汗王呢？

    狩时一同晋西衍对视着，年轻的刀客安静地望着他。

    ……………………………………………

    晋西衍前去刺杀汗王，绕云州左侧南部密谷而去，并不直接从霞山关出。

    长亭中。

    狩时一带着琴坐在亭中，看着晋西衍转身离去的背影。

    那把弧线妖冶的刀插在鞘中。

    他想起当初在城楼之上，这个年轻的刺客也是这样，沉默地站在他身边。羽箭劈面而来的时候，那把刀霍然出鞘，划出闪电般的雪亮轨迹。

    狩时一沉默了片刻，他忽一抬手，指尖从琴弦上划过。

    清越得近乎激昂的琴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像一场忽如其来的箭雨，撕裂谷中原本安静的空气。晋西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亭中忽然抚起琴的青年，他端坐着，指尖迅疾地拨过琴弦。琴声夹杂着万千刀气如狂风，将周遭的一切搅得七零八碎。

    千弦万弦的急音里，高冠博带的青年放声长歌。

    “我有匣中三尺水，曾入吴潭斩龙子。

    隙月斜明刮寒露，练带平铺吹不起。”

    召国的大军呼啸地从北辰的大地上席卷而过，骑着高头大马的使者带来劝降的战书，说，这三州三郡皆碌碌无为的软弱之辈，率军的颜子澈更只是一介文人。软弱无力的文人还是尽早投降为好，免得见这兵刀相争魂飞魄散。

    但是谁说他手无寸铁？谁说文人畏惧这刀兵之争？

    奉命西去刺杀召国大将的晋西衍便是他匣中的三尺之水。这把犀利如同隙间月光的三尺宝剑将为他深入吴潭，斩下蛟龙的头颅！

    “蛟胎皮老蒺藜刺，鸊鹈淬花白鹇尾。

    直是荆轲一片心，莫教照见春坊字。”

    琴声直转盘旋而上，万千的骏马踏踏而过，黄沙里征军的旗帜翻卷展开。谷中的黄叶盘旋而随着琴声卷向天空。

    晋西衍最后看了一眼自弹自唱的青年，翻身上马。他一扯缰绳朝关门而去。

    背后的琴声渐入低沉，像是暗流在急速汹涌。

    晋西衍不再回头，狩时一没有抬首。

    歌声与琴声就是一切未出口的话。

    ——君为我拔剑行，我为君高歌，歌以壮行！

    骏马踏起黄沙，马蹄声中，琴声曲调逐渐拔高，最后像万千的急雨又像万千的雷霆。天昏地暗，世界忽然远去，只剩下一人驰骏马而去，一人抚琴高歌。

    “挼丝团金悬簏簌，神光欲截蓝田玉。

    提出西方白帝惊，嗷嗷鬼母秋郊哭。”

    琴声里昆山的玉破碎，涅槃的凤凰啼鸣着振翅而起，羽尾曳过三州三郡的万里大地。琴弦拨动这谷中的空气，拨动着秋冬的寒气，静穆的紫皇在这琴声之中也垂首不敢离去。石破天惊里青年的歌声烈烈而上。

    谁说他的三州三郡皆是碌碌无为之辈？

    现在他三州三郡的勇士就要西出关门，为他去斩那西方的暴戾白帝。他三州三郡的勇士注定要让那天地变色，让神鬼瑟瑟发抖于荒郊悲哭！

    最后一声凄厉而急烈，像闪电撕开黑夜的天幕。

    锵一声，所有的琴弦在最后一声里齐齐断裂。

    飞鸟不敢过，白云不敢流。

    只剩最后那，满是暴怒满是慷慨满是豪情的高歌急弦，久久地徘徊在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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