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片漆黑。
厚重的窗帘将窗户遮挡的密不透风, 家里没有开灯,明明是装修华丽的房间, 此刻却宛若覆盖着层阴沉的死气,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厨房里的电饭煲还亮着保温, 应该是请来的钟点工早就做好了饭, 然后离开了。
顾之烽对这样的状况似乎早已经习以为常, 他平静地上了楼, 走向自己的房间。
却在转角路过洗手间时,听到了些异样的响动。
顾之烽停下步子, 转过头——
继母蜷缩在洗手间的某个角落里, 一边不住地颤抖,一边努力将自己身体往后退。似乎是因为听到脚步声, 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更为惊惧。
顾之烽却神色如常,他只是轻飘飘地扫了继母一眼, 然后转过头,迈开步子准备离开。
然而才刚刚向前一步, 他又重新顿下步子, 淡淡说了句:“我爸不在家, 去吃饭吧。”
说完, 他便再也没留下更多的眼神,重新迈步离开。
身后在半晌后, 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继母从洗手间里出来, 摩挲着下了楼。
回到房间, 关上门。
“哗啦——”
顾之烽拉开了窗帘。
此刻雨已经停了, 雨后的夕阳透着股凄厉的美感,余晖在窗帘拉开的那一刹那涌进了屋内,一寸寸的染红了这冰冷的房间。
顾之烽站在窗前,朝楼下望去。
他面对着千万霞光,但身后的房间,却仿佛像是隐藏在黑暗中看不见躯壳的怪物,长着血盆大口将自己一点点吞噬。
有车驶来。
是自己父亲的座驾。
顾之烽平静地望着窗外。
看着司机毕恭毕敬地替顾父拉开门,看着自己的父亲穿着一身西装,温文尔雅的朝着过往打招呼的邻居点了下头,然后阔步走进屋内。
砰。
车门关上了。
顾之烽垂下眼,抬手拉住窗帘,动作稍顿了下。
在片刻的沉默后,从楼下的客厅里,猛然传来了碗筷摔落在地上的声音。
瓷器被打碎。
刺耳的声音终于将那平静的压抑点燃。
顾之烽伸出手,将窗帘一点点拉上,整个房间似乎要再一次回归于黑暗。
而就在这时,突然又道影子,出现在顾之烽的视线内。
他的动作下意识地停顿。
是谢知影。
她用肩膀夹着手机,眉眼弯弯,似乎在笑着和谁打电话。她手上正在忙着折叠好雨伞,时不时顿下步子,调整着自己手上的东西。
片刻后,谢知影打完了电话,她在原地站定,将手机收了起来,然后转过头,朝着顾之烽窗户的方向望去。
顾之烽侧身。
谢知影看见窗帘紧闭着的窗户,似乎颇为落魄地垂了下眼,然后叹了口气,继续往前离开了。
顾之烽将头微扬,后脑轻靠在了窗帘上。片刻后,他抬起手,将胳膊搭在自己的额头上,眸色沉沉。
她永远是站在光亮处,看着身处于黑暗中的自己。
*
“回房间收拾一下,晚上去陈叔叔家里吃饭。”
谢知影回家的时候,薛安阳正端着杯茶,靠在卧室门口,慢悠悠地说了句:“你陈叔叔今天乔迁新居,特地办了场酒席,有不少人要来。”
谢知影听到这话,步子微顿了下,她垂下眼,眸光仿佛在一瞬间暗了下来:“我今天作业很多……”
“晚上回来再写。”薛安阳开口打断,她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一旁,然后俯下身,伸出手拍了下谢知影的脸,对她笑了笑:“乖孩子,听话。”
说完,薛安阳便踩着高跟鞋,慢悠悠地下了楼。
谢知影直起身,转过头朝着薛安阳离开的地方望了眼,沉默许久后才耷拉下眼皮,迈开步子,走进卧室。
从很小的时候起,薛安阳就会领着谢知影去各式各样光鲜艳丽的场合,教她怎么摆出一副甜美的姿态面对来来往往陌生的脸庞,教她怎么巧舌如簧地讨人欢心。
自己的母亲,似乎和其余人的母亲不太一样。
谢知影从很久前就发现了这一点。
她从来不会关心自己的成绩,关心自己在学校里的表现,也几乎从不去参加任何一场家长会。
薛安阳关心的,永远是她在面对那些宾客时,言语是否得体,穿着是否恰当。
但谢知影很讨厌这样的氛围。
就好像是无数具披着光鲜艳丽的皮囊,内里全是充斥酒肉腥味的腐肉。这些人彼此高谈阔论,觥筹交错,却又空无一物。
但有许多事情,不是你讨厌就能拒绝的。
薛安阳的轿车在陈府门前停下。
红地毯一路铺倒了庄园外面,门口停着许多昂贵的车辆,穿着整齐统一的侍仆站在大门两旁,彬彬有礼的迎接着每一位客人。
又是和之前每一次宴会一样,无比乏味无趣的开场,敬酒,客套。
谢知影只觉得自己一张脸都要笑得麻木,每次想要偷溜去院子里放风的时候,总对上薛安阳一个警告的眼神。
“薛夫人的女儿果然随你,这么得体大方,我看我家里那小祖宗可是远远比不上。”
“知影,还记得叔叔吗?哎,之前你小时候我还见过你,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一路上都络绎不绝地有人和薛安阳搭话,然后顺带和谢知影寒暄几句。
面熟的,面生的。
中年的,老年的。
或许是为了表现亲昵,这些人在同谢知影寒暄完毕后,总喜欢亲昵的握握她的肩膀,或是宠溺似的揉一下她的脑袋。
谢知影的心情并不好。
如果是小时候,没准可以坦然接受。但是她现在已然是个高中生,无论对方的年龄,谢知影都会反感陌生男性的接触。
所以当有人伸手,似乎是准备亲昵而又随意地捏一下她的脸时。谢知影突地抬起手,用胳膊轻轻挡下。
她露出一副甜美的笑容,声音是恰到好处的礼貌:“谢谢叔叔的夸奖。”
那人看上去有些尴尬。
薛安阳的脸色却在一瞬间沉了下来。
“你刚才太没有礼貌了。别人是觉得你不错,才会和你打招呼,你倒好,一点面子都不给,反而还端这么大的架子。你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人吗?我在家里就是这么教你的。”
薛安阳挑了个不引人注目的时候,给谢知影使了个眼色,带着她从宴会里出来,到陈府的院子里训话。
“我不喜欢这样。”谢知影耷拉下眼皮,轻轻答道。
薛安阳冷哼一声:“你一个小孩子,谈什么喜欢和不喜欢的?说话做事要看场合,这是你任性的时候吗?而且叔叔们碰你一下怎么了,你看别人像你这副样子吗?”
谢知影掀起眼帘,看着薛安阳:“我十七岁了,我有权利讨厌这样的事情。如果妈你觉得我丢人,下次带我弟弟来就好了。”
“啪”
薛安阳的这一巴掌,硬生生地打在了谢知影的脸上。
谢知影头微向右偏,只觉得脸颊处一股火辣辣的疼。
她抬起头,眸光微颤,然后平静地按住伤口,却什么话都没说。
薛安阳语气冰冷:“我现在要王叔送你回去,你给我好好反思。过几天我领你去那位叔叔家里登门道歉。”
后来,谢知影回忆起之前的事情。
发现自己对薛安阳那点亲情,好像就是在那个晚上,被那一巴掌给彻彻底底的打掉了。
其实那一刹那,谢知影并没有感受到脸颊的疼痛。
另一股情绪莫名的喧宾夺主,就像整个心被一只手狠狠地揪起,然后提到嗓子眼,五脏六腑都泛着酸涩。
很难过。
谢知影几乎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在薛安阳面前落泪。
好像那一刻如果哭出来,自己就真的变成了个和母亲闹脾气的小孩子。
所以她拼了命的忍住,想让自己表现的平静再平静一些。
闹成这副样子,薛安阳肯定不会让她在留在这里了。
王叔得了命令,开车送谢知影回家,在返回的途中恰好路过小区前一处中央广场。
广场上前些天修缮的商场今天正式开业,所以连带着广场正中央的喷泉也在今晚开放来迎宾。
灯光打在了喷泉上,仿佛每一滴溅起的水花都带着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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