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玉也只能找莫宗良商量。

　　林如海不在，忠顺亲王、卫若兰、北静郡王等人都随驾围猎去了，还留在京中的如薛蝌等人，也不是崇玉能商议这等大事的对象。

　　听闻太子受伤回来，莫宗良思索片刻，亦不大猜得出太子若故意受伤，又有何主意。

　　如此又等了几日，竟不见太子有何动静，除了每日还要召王、张两太医到东宫替他诊脉换药，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

　　京中本就不是所有官员都有机会跟去秋猎，没去的人中，不乏其地位足够去东宫面见太子，以表关切的。贾雨村近来官职连升，正是这有资格的人之一。他本就擅于钻营，今要往东宫去，也不稀奇。

　　只是这日，贾雨村忽地带了大队兵马，直奔荣宁二府。

　　这两宅相连，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合起来便占了大半条街。

　　如今贾雨村带着兵马来，便将街两头都守着，竟令整条街都无法再出入。

　　变故来得突然，莫说街上还有的普通人，以及还不懂事的贾家族人，便连宁荣二府的嫡系，看到这番阵仗，都被唬得魂魄齐飞。

　　贾家普通族人中，那些心惊胆战的，已先紧闭门户，透过门缝看。又或有些胆大的，仗着贾家近日声势而要来问这些官兵，却招来斥骂乃至杖打。

　　贾蔷、贾菌两人，皆是在两府外住的，两人皆已看到官兵来的声势，他俩却不似普通族人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因贾蔷和贾珍、贾蓉要好，贾菌则和贾兰最好，故贾蔷就急着去宁府报信，贾菌则往荣府去了。

　　官兵来的声势大，宁荣二府中的人早已知道，只都不知具体情况。

　　荣国府中，贾母等皆惶惶不定，命着人去查探又等着他们回来报信。

　　不等派出去的家人回来，贾菌就先来了，贾母便忙要人将贾菌请进来。

　　闻知竟是贾雨村带着大批官兵，分明冲着他们贾家来了，贾母只觉一口气梗在喉间，上下艰难。

　　围在贾母身旁的王夫人、王熙凤等慌忙又要给贾母顺气，好不容易才让贾母缓了过来。

　　贾政也在，已问起了贾菌更详细些的情形。

　　想当初，这贾雨村是林如海介绍过来的，后来林如海也回了京城，已和他并贾赦等人说过，贾雨村此人并不可深交，维持些表面联络也罢了。

　　贾政却不觉贾雨村有太大问题，且有贾赦和贾雨村往来密切，因此贾家和贾雨村并不曾断过联络，纵后来贾雨村又和王子腾、南安郡王等人走得更近，仍不曾将贾家落下。

　　偏今日带着官兵来宁荣二府的，正是贾雨村！

　　贾政也没机会继续探听消息了。

　　贾雨村已然带着人，进入荣国府中。

　　听着贾雨村宣读贾家罪名，要将贾家众人暂时关押，宁荣二府都要查封，贾政更觉雷震一般。

　　贾政已如此，荣府女眷更无一人自在。

　　大观园为贵妃省亲别院，贾雨村自没有那权力将它也封了，但如今园子中已经没有人能住了，虽不是说查封，但里面寂寥无人，和封了也无甚区别。

　　贾母听着贾雨村所说罪名，初时还有眼内出火，渐仅余泪落。

　　贾雨村所说罪名，不乏买官卖官等事，又有些仗势欺人，为了夺东西枉顾他人性命。这些是大的，小的却多得是贾家上下诸多人如何品行有差。

　　贾雨村将罪名宣读完毕，沉着脸命令官兵行事。

　　贾母已什么话都说不出。

　　贾雨村说出那些事，她大多早有耳闻，只恨儿子都已长大了，当初国公爷还在，已是如何去说他们，他们都改不过来。

　　贾政尚可，之前贾雨村提了那么多人的事，偏不曾说贾政如何，只这贾赦一人，为美色为财物，又在一些有心巴结讨好贾家的人的助纣为虐下做出的事，已足够另贾家此次难逃泥潭。

　　事发突然，且留在京中的权贵不多，但别人看着赫然一时的宁荣二府，如今竟双双落得家宅被抄的下场，自免不得议论纷纷。

　　有些人眼瞧着宫里有个娘娘的贾家都如此了，就猜起了京中是否会又有哪一个勋贵世家倒霉。不过这些人也只敢私下议论一番，总不敢放在明面上说。

　　前儿甄家留在家中的家人还在为了甄家的事走动，而今则轮到了与贾家有关的一些人，也要开始四处走动。

　　如荣国府中管家赖大之子赖尚荣，那也是个准备读为官的，只说赖尚荣自己，素来也仗着父亲在荣府中的地位，才好和一些世家子弟来往，也为将来做些准备。如今宁荣二府齐齐出事，赖尚荣哪有不急的？如此可是连他自己的前程都误了！故他也急着就要去找交好的世家子弟商量了。

　　林家这，崇玉亦已听到消息，只恨父亲不在，他凭是贾雨村的学生这身份，去找贾雨村，欲探贾雨村口风，那贾雨村却看似礼数周到，实则只拿话来搪塞他，给不了什么有用信息，好让他知道为何要在这时对贾家动手不说，还平白耽误时间。

　　好不容易自贾雨村处出来，崇玉到底求得了一个去和贾家人见一面的机会。

　　牢狱中那等环境，根本不是贾家这些养尊处优的主子们能习惯的，呆在狱中已先浑身不自在，更莫提他们现在惊惧惶恐了。

　　崇玉虽与他们感情不深，但总归是亲戚，今看着他们如此，心里亦不好受，此外还更担心黛玉知道贾母等人此时处境，又会何等担忧，唯有想到总归有宝钗陪在黛玉身边劝慰，才稍稍安心。

　　他问得贾政等人，贾雨村所说那些具体罪名，又重点看了神色间尽是浑噩的宝玉，末了转去探望女眷们。

　　王熙凤和王夫人正一左一右地陪着贾母，好歹说些安慰贾母的话。只说来说去，终究要说到宫中的娘娘。

　　如今她们既盼着娘娘能在皇帝回来后，求情求得饶过他们，又担心反而因为家里的事连累到娘娘。

　　崇玉看望过贾家众人，又打点了一番，好让贾家人在狱中的日子能稍微过得好些，这才回到林家，再找莫宗良商议。而此时，薛蝌也正在等他。

　　原来宝琴虽是贾家义女，但这事还牵扯不到宝琴身上，终究不必受那牢狱之灾。贾家已是宝琴留不得的地方，幸而宝琴在京中还有薛蝌、薛姨妈、宝钗的亲人，因此她先寻上了薛蝌，又和薛蝌齐齐见过了薛姨妈，一并来到林家。

　　薛蝌自在前院等崇玉，宝琴和薛姨妈则到了宝钗房中。

　　薛姨妈心疼侄女，又担心王夫人，已是忧虑不已。宝琴则到底年幼，见到这等官兵来家的阵势，还是有些被吓着了，正不安着。

　　黛玉早早也过来了，正和宝钗一起安抚宝琴和薛姨妈。大多数时候还是宝钗在安慰，黛玉更多却是硬撑着不让自己露出过多担忧之色。实则她在知道外祖母一家突逢巨变后，心里也正发苦。

　　纵然林如海和崇玉过去所做的一些事，以及安排的一些后手，都证明着京城中也不知何时就会发生巨变，如今的勋贵世家大多讨不了好，贾家更不可能保持富贵，但黛玉依旧不曾想到外祖母阖家都会入狱。

　　她与宝钗劝慰了会儿，薛姨妈也缓过来了，望着黛玉长叹道：“好孩子，到底为难你也如此懂事，与你姐姐一并安慰我俩。我先前只顾自己担心，你又何尝会心里好受？”

　　黛玉便拿宝钗先前说过的话来回：“都说外祖母他们家宫里还有位娘娘，想必看在娘娘的份上，总出不了太大的事。”

　　然而大家心内都清楚，哪怕娘娘真有如此管用，也换不来贾家昔日辉煌。

　　且如今薛姨妈等都想到了，这次既是太子要的贾家动手，便是如今贾家逃过去了，将来太子登基，贾家依旧讨不了什么好。

　　薛姨妈曾听王夫人说过，也曾如何给东宫送礼，每日里如何以东宫马首是瞻，到头来贾家竟还换得如此下场，又令薛姨妈寒心不已。

　　房间中，几人仍说着话。

　　皇宫里的消息则没有外界那么通畅。

　　元春还不知道贾家出事的消息，但在宫里养胎的她忽地觉得一阵腹痛。

　　元春这胎怀得艰难，好不容易才保住了，但还是整日里离不得养胎的药，每天都要再请太医来诊脉。

　　前几日她就时不时地觉得有些小腹疼痛，为此还又一次请了王太医、张太医来诊脉，看看要不要改药方。

　　王太医确实替她改了药方，也让张太医看过了，张太医也觉得没问题，但元春吃了药，并没有好转多少，甚至腹痛还频繁了些。

　　此次的腹痛感尤为强烈，抱琴急着要再替她请太医。

　　然而不等抱琴出门，太子已进来了。

　　抱琴一惊，方要行礼，心里还责怪着宫中的宫女怎如此不懂事，竟太子来了都没有一声通传，太子已越过他，走向元春。

　　此时，元春已觉小腹间有热流涌动。

　　她痛得起不了身，唯有仰头看着走进来的太子李重谌。

　　“贤德妃娘娘现在感觉如何？”太子脸上还带着一贯的笑意，“想必你还不知道，现在的贾家已经阖家锒铛入狱了吧？”

　　元春愕然，双眼一瞪，张着嘴更说不出话。

　　“贾家这些年做过的事还真不少，尤其卖官鬻爵的事，可从来没少过。你那大伯父，还为了一点小事就逼死人命。对了，你在宫中，恐怕也不知道你家里的家风已经乱成什么样吧？你倒是贤德妃，你家里那些人却能翻天倒地！”

　　“你想救他们么？也好说，只要你死了，用你的命去换他们的命，我就给他们一个回祖籍的机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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