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淮安将手机反扣在腿上，淡声道：“不用了。”

　　“你明天就要动手术了，真不想再见见？”

　　李力知道自己这话有些残忍，上了手术台，人就可能再也下不来了。既然一切都是未知，现在何不把想做的事都做了。

　　“不用了。”

　　李力无奈叹气，说那你好好休息，我去公司了，晚点过来。温淮安闭上眼，用手按压下耳廓后，重现拿起了手机。

　　屏幕上，是那组上了热搜的LED屏照片。

　　他目光沉下来，退出微博，打开了手机相册。相册里，最近的一张照片，是他从网上保存下来的。

　　那张照片的截图日期，显示的还是今年的6月22日。

　　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盛夏的夜晚，她像一株致命且诱人的植物附在他身前，带着醉意献吻，让他叫她“笑笑”。

　　那个时候，他对前世的记忆无知无觉，却又一次被她吸引，沉沦在同样微醺的状态里。

　　再往前翻，是他们两人的一张合照。

　　时间就这样凝固起来了。那个被定格的瞬间，他们脸上都挂着浅浅地笑，眼睛都清澈又明亮。

　　到了下午一点，准备做术前谈话。

　　由于手术风险非常大，考虑到患者心理，说好了温淮安不需全程参与谈话的。但他忽然改了主意，坚持要求全程参与术前谈话。

　　病房里，主刀医生正在向家属告知手术方式、可能存在的风险，以及术后并发症。

　　温母一直在强忍眼泪，温厉仁虽做了几十年的医生，脸色也一样的难看。接着，是签署手术同意书、输血同意书、特殊材料使用同意书，等等等等。

　　手术定在次日早上7点，到了深夜，温淮安就被要求禁水禁食了。

　　他说我休息了，你们也去休息吧。他的声音很平和，除了看起来消瘦了些，简直就跟没事人一样。

　　李力看了他一眼，心里满是佩服，心说这要是换到自己，估计是要吓尿了。他陪着温爸爸温妈妈去了休息室，给老两口说了些宽慰的话后，也离开了医院。

　　夜风像刀子一样在空气里打着转，李力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许笑笑的电话。

　　“许小姐，有个事儿，我觉得还是要跟你说一下。”

　　许笑笑正在许家别墅守灵，她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她预感到，那人要动手术了。

　　“温淮安明天早上的手术，你要过去看看他吗？”

　　“明天几点？”

　　“7点。”

　　经过一段漫长的沉默，她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收了线，她缓缓抬眼，客厅中央的那张遗照再次落进眼里时，她猝然起身，疾步去了无人的小花园。

　　压抑多日的情绪在这一刻倏地就爆发了，她捂住眼，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怕温淮安的照片也会变成黑白的，更怕那人离开后，与之相关的一切一切，会再一次不复存在。

　　凌晨一点，整座城市变得更静了。霓虹灯熄了不少，人们在沉睡中迎接又一个明天，时间就在这万籁俱寂中悄悄溜走了。

　　可对于毫无睡意的人来说，夜阑人静的这一刻，变得有些煎熬。

　　一双漂亮的眼眸正定格在窗外圆月上，那双眸子和前一世略有不同，琥珀色的瞳仁被深邃的黑替代。看久了，会觉得那眼神更深、更沉，叫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月光照在温淮安的脸上，他握着手机，指腹轻轻摩挲着金属边缘，仿佛在沉思，又像是进入禅定状态。

　　忽然，他的手里传来震感，垂眼一看，是条微信。发件人来自许笑笑。

　　他眉间一松，阴郁多日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

　　许笑笑：【如果你好了，就来找我，如果你没来，我就把你忘了。说到做到。】。……

　　翌日。怡佳私立医院，一号手术室。

　　麻醉医生做完麻醉、插管、摆体。位等工作后，一台耗时耗力的开颅手术就算开始了。

　　麻药渐渐起效，温淮安仿佛置身虚空中，脚不着地，头不顶天。极目四望，甚至没有东南西北的概念。

　　忽然画面一转，他看到一个小男孩。

　　男孩站在海边，手里捏着一张金色的卡片。他想走近瞧瞧，身后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你也是来捡贝壳的吗？”

　　他转身，看见了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

　　小女孩向男孩走去，声音还带着奶声奶气：“我叫许星，你呢？”

　　许星？

　　温淮安认出那就是许笑笑时，他突然和小男孩合体了。童年的许笑笑看着他，清亮的眼睛在他身上打转，指着那张卡片说：“这个是什么呀？”

　　“星系卡。”

　　“星系卡？”

　　“对，上面的图案是个星系。”

　　“好漂亮呀，可以送给我吗？”

　　两张稚嫩的脸看着彼此，小男孩将卡片递给许笑笑，全然没留意到身后涌起的巨大水浪。海水悄无声息的聚集成一面墙，越升越高，越来越高。

　　一个巨浪蓦地袭来，温淮安从小男孩的身体里抽。离出来。

　　他终于想起，那个小男孩，是九岁的他。

　　那是时空第一次出现罅隙，那时的他尚未意识到，他未来的生活，将在两个平行的时空里翻转、改写。

　　而那时，宇宙中最繁复、最精微、最神秘，乃至最诱人的东西，在那一瞬的错位中，被释放出来，又很快被修正。于是，巨浪将他卷进这个世界，又带他回到了原本的时空。

　　那是他的第一次穿越。

　　往事就像走马灯一样，在温淮安的眼前一一掠过。

　　他生活的那个世界，依托在一颗灰蓝色的星球上，那是一个岛屿众多的世界。他的家族几乎垄断了那里的医疗产业。但他最感兴趣的，梦想成为的，是像他母亲那样，做一名天文学家。

　　但父亲的再婚、家族各系的利益纠葛，不仅牺牲了他的母亲，也让他成了派系斗争中，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被人推下海时，父亲的葬礼才过半。

　　那一年，他24岁。

　　那个世界实行海葬，骨灰抛向深海的瞬间，有人从他身后狠狠推了一把。他从邮轮跌至海里，水花涌起的刹那，时空再次错位，翻转。

　　醒来时，他就成了另一个世界里的温淮安。

　　手术室里，手术台上的人，正在接受呼吸机的辅助呼吸。监护设备在一旁发出平稳轻缓的声响，那声音带着些冰冷，更突显了气氛的严峻。

　　无影灯下，主刀医生、一助、二助、器械护士，巡回护士，每个人的注意力都达到了空前的高度，所有人都在与死神较量。

　　所有人。

　　。……

　　一个半月后。

　　“妈妈！圣诞老人！”

　　南京路步行街上，一个小女孩向着派发糖果的圣诞老人跑去。一同跑起来的，除了孩子妈妈，还有其他小孩儿。

　　圣诞老人的周围霎时被堵的水泄不通。欢叫声、音乐声，以及糖果落地的声音，都成了平安夜的序曲。

　　一眼望去，整条步行街仿佛只剩红色、绿色和金色。就连偶尔飞抵的小鸟，都被这氛围感染，不愿离去。

　　圣诞老人仍在咖啡馆前派发糖果，与咖啡馆紧挨着的，是一家五星级酒店。酒店一层的日式会所里，一间包厢的木质移门被人轻轻拉开，服务员放下餐盘时，许笑笑问：“菜上齐了？”

　　“上齐了。”

　　“那没事了，结账前都不用进来服务了。”

　　“好的许小姐。”

　　身着和服的年轻小妹再次扫了眼那张精致的脸，礼貌的退了出去。

　　许笑笑转动着手里的茶杯，待门合拢，她才重新看向对面的人。与她相视而坐的，是一位年轻男人。

　　那人与她年纪相仿，一身名牌，手上的腕表抵得上一套房子。

　　服务员走后，男人继续刚刚没说完的话题：“做我女朋友有什么不好的？嗯？”

　　许笑笑礼貌的笑了，话锋一转：“高先生，我们这是第一次出来吃饭吧。”

　　“是，你太难约了。”

　　“其实，你不约我，我也准备约你的。”

　　“哦？是吗。”

　　许笑笑轻呷一口茶，点点头，“因为有些事，我觉得应该早些说清楚。例如——我有喜欢的人了。”

　　男人挑眉，憋了憋嘴。

　　“另外，之前你一直给剧组订茶歇，让你破费了，今天这顿请务必让我来。”

　　“可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嗯？”

　　“做我女朋友有什么不好的？”

　　许笑笑不禁莞尔，“我说过了，我有喜欢的人。”

　　男人蹙眉，“那人喜欢你吗？”

　　“当然。”

　　“我以为你单身。”

　　气氛出现一丝凝固。

　　“难道不是吗？”对方继续施压，“你从没说过你有男朋友，我也问过你身边的人，没人说你有男朋友。”

　　许笑笑垂眼，脸上的笑渐渐淡了。

　　这人问了一个令她难以回答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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