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那么容易才好……

　　“耶和华，你真的想要杀死救你的天使吗？”沙卡利曼说。

　　耶和华的手停在半空，对抗着由黑暗神格引动的欲望的蛊惑，并没有理会黑暗神的话。

　　他真的很冷漠吗？在将刀锋刺入同类身体中时一点感觉也没有？

　　不。

　　他对自己说。

　　他曾经也期待着改变的。

　　只是身不由己。

　　他杀掉同类，不过是为了躲避同类的杀戮和同化。路西菲尔本不应是其中的一个……

　　是路西菲尔救了他……

　　忽然间他有点不想相信自己的感知了。就因那冥冥中的感觉，他的同类互相残杀，才有了如今的结果。

　　现在他已经战败了黑暗，成为了唯一的神祗，还要再让自己的双手染上鲜血么？

　　命运，什么命运？他既已成为拥有创世力量的神祗，命运就该由自己创造才是！

　　长久以来，神格与更高层次的力量无疑是他的终极追求，但最后一块小小的神格真的可以让他获得那样的蜕变么？而那高层次的力量真能让他将死去的路西菲尔复活，然后一切重新来过吗？

　　耶和华的神识中闪过无数疑问，当他明晰了这些，光明力量便压制了暴起的黑暗力量，欲望的蛊惑也渐渐消失了。

　　他看着路西菲尔平静而超然的表情，终是认清了自己的确不愿让他死。

　　不论将来要面对什么，路西菲尔要面对怎样的痛苦，他要他活着，他就必须活着！

　　打定了主意，耶和华手中光芒大放，光明力量在路西菲尔的心核外形成另一道守护的屏障。

　　心核处传来阵阵的暖流，好似无数温暖的绒羽轻轻落下，覆盖在天使的心口。一层一层的光明法阵严密地包裹着那脆弱的生命平衡和纯粹的黑暗力量，直到再次将它的外表修复如初。

　　没有谁能窥视到那灵核曾遭受魔染，路西菲尔也做不到。

　　“神……你的夙愿……”意识到耶和华在救他，路西菲尔拼命摇着头，在神选择救他的时候就意味着他放弃了拥有那至高的力量。

　　“什么都不要说了，路西。”

　　耶和华将自己的食指按在路西菲尔的唇上，“我有我的选择，我的选择才是我的命运，现在到了要我自己来选择命运的时候了。”

　　路西菲尔睁大了眼睛。

　　神的指尖微热，触碰在嘴唇上，他似乎已经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却在这时觉得更加愧疚。

　　修复的力量笼罩着他的身体，战后的疲惫突然间涌了上来。当身上的剧痛有所缓解，路西菲尔只想沉沉地睡去。

　　耶和华打横抱起他的天使，对沙卡利曼说：“我再不相信什么命运了，过去的一切我都认下，未来该由我自己来把握！”

　　撂下这一句话，他的周身光芒大盛，带着路西菲尔腾空奔向深渊的入口。

　　空间震动着，残存的宫殿和远处的金字塔都在这震动中分崩离析，巨大的石块崩碎下来，彼此碰撞着，甚至那棵如影如柱般的黑色巨木也在空间的扭动中化为无数黑色的粉末消失了。

　　望着耶和华抱着路西菲尔离去时在黑暗中所留下的光痕，沙卡利曼心中已是五味杂陈。

　　他的一切就此毁了，就此毁了……

　　他也成为了一个战败者。

　　黑暗成为了他的坟墓。

　　“你竟真的放弃了……”黑暗神喃喃地说着，说不清是喜悦还是伤怀，是佩服还是讥讽。

　　“其实我们都是同一种人啊，都没有那绝对的冷酷与决绝，所以都得不到那力量……”

　　“路西菲尔，他的确选择了救你，可是许多年后他还会这样选择么？”

　　“让我们来赌一睹吧。”

　　他眼望虚空，视线仿佛穿透光明与黑暗，来到一片荒凉的混沌中，他正和一个纤细的神族少年手牵着手，勇往直前地朝着远方未知的混沌前行。

　　“缪斯，我让你失望了吧……”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没有人能看到他此时的表情。

　　忽然他渐渐浑浊的双瞳却好似被一丝渺然的柔光点亮，在他的视野中，那个单薄的黑发少年正快活地走来，不断地向他招手，“走啊，沙卡。一起走啊……”

　　他看着看着，光影模糊了视线，那声音也忽远忽近，他似乎回到了过去——

　　万千年前，当他还在与同类竞争黑暗神格，随时都可能被同类吞噬的时候；当他认识了缪斯，从此不再孤单的时候……

　　“嘿，我们走……”沙卡利曼低低地说着，嘴角露出温暖的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黑光无情地席卷了黑暗神的身躯。片刻后，黑金色的短剑也消逝了，只有那柄黑暗之剑孤独地立于黑暗的最深处……

　　神抱着路西菲尔向着出口的方向飞去，来的时候有沙卡利曼的指引，而回去时一切仅凭神识的感知，即便是神，也要在这黑暗里多花上一点时间。

　　路西菲尔虽然浑身疼痛、疲累至极，却窝在神的怀里舍不得睡去。如此近的距离，神的银发就飞在他的脑边，神的面容就在他的眼前，他感受得到他的体温，听得到他的心跳。

　　原来造物主与造物并没有多大区别，神依照自己的样貌来创造他们，一切源于爱的冲动，更因为孤独的神们具备这样的能力，这是他们的命运，也是他们的责任。

　　唏嘘之余，路西菲尔仰视着耶和华的脸，想要用心地把它记下来——从此之后，这个人就是唯一的神祗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神的真容，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看到。

　　就在这时，耶和华也低下头来，与他对视。

　　冰蓝的眸子与纯金的神瞳四目相接。

　　一瞬间直触心底，充满了奥妙。

　　他们默默无语。

　　他们在各想各的，也可能在某一瞬间达成了默契，只是无从知晓。

　　峭厉的阴风呼呼地从他们的耳边划过，不多时，深渊的出口已经出现在不远的前方，像一颗黑暗中的星，幽幽地稳定地发着光。

　　“痛么？你的手？”良久，神的视线落在路西菲尔满是血的双手上，小声地问。

　　“一点儿也不痛。”

　　路西菲尔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迟疑和惊悸，一方面他感受到神语气上不同以往的温柔，还因为他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已没有了知觉。

　　耶和华也意识到了这点，安慰他说：“会好起来的。”

　　路西菲尔点头。

　　眼神中都是信任。

　　“是你救了我……路西。”耶和华望着他的神瞳里流动着难得一见的感激和心痛。

　　“既然是你创造了我，那么我愿意为你生或者死。”路西菲尔坦然地说，“您该杀了我的。否则我身体里的黑暗神格怎么办？”

　　“会有办法的，你不用为这个担心。”耶和华望着那如星一般的入口，“我自有权衡。”

　　或许是这时的神看上去不那么冷漠，路西菲尔忽然鬼使神差地问，“我……值得你这样去做吗？”

　　为一个天使放弃那更高的力量，值得吗？

　　话刚出口，他便感觉自己僭越了，神权衡的应该是他创造的这个世界，对于自己，不应该问什么值得或不值得，他只是这世界微小的一部分，有一个自己的位置罢了。

　　果然，耶和华错愣了片刻才道：“我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但这是我的选择。而且这样的选择并不意味着我得不到神格，总会有办法。”

　　神翻飞的银发摩挲着天使的脸，路西菲尔没有出声。

　　片刻后，耶和华又讷讷地补充说：“……不过既然我能这样选择，说明你……一定是值得的。”

　　心中漫开一阵暖意，路西菲尔抿住唇，不想让自己的情绪表现得太过明显。

　　自诞生的亿万年以来，他不曾与神如此贴心地说过话，但神的回答却让他感到无比的满足与感动。

　　其实一直以来，他所需要的并不多。

　　陪伴与追随。

　　能够留在他身边就好。

　　仰视着神祗俊美的侧脸，路西菲尔依偎在耶和华宽厚的胸膛。

　　幸福，就是如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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