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没顾着沐野的阻拦，她的脚已经迫不及待地往门口迈。

　　而这时，大门先从外面被人打了开来。

　　苏闯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身后还屁颠屁颠地跟着矮他好几头的小赵。

　　两人的头发都有些狼狈，小赵还好些，只是乱，看起来也没受什么伤。倒是苏闯右脸颊高高地肿起，上头泛着一团明显的青紫，一看下手那人的力道就不轻。

　　“你这是被陆映打的？”苏卿禾下意识地探过手去，顿时更气了。

　　她虽是和苏闯一天天斗嘴，但是自家的弟弟只准自己欺负，要是外人动手，她只会比任何人都跳脚。

　　“疼疼疼！”苏闯昂着下巴不让苏卿禾碰，“就凭他也能打着老子，你也太小瞧我了！要不是......算了，不说了。”

　　说罢，人就气鼓鼓地坐到了沙发上，环抱着胸谁也不理。

　　“到底怎么回事？”见状，苏卿禾只能将目光落到小赵的身上。

　　小赵先是看了沐野一眼，而后才压低声音解释道：“你们走后不久，汪阿姨就跟发了狂一样一直扯我的衣服。后来更是差点一拳砸到我脸上，得亏被小苏哥及时给挡下来了，要不然现在脸肿得像包子的人就是我了。”

　　经过刚才的“共患难”，苏闯在小赵的心中已经不再是那个慢半拍的直男傻子，形象完全拔高了好几个度。仅次于她爸和男朋友。

　　“原来是这样。”苏卿禾点点头，有些为难地迎向沐野的视线。

　　对上目光，不等苏卿禾细说，沐野眸光垂了垂，心里也一阵了然。

　　“是我妈打的吧。”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人皆沉默了一瞬，似乎给个什么答案都不太合适。

　　末了，苏卿禾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地按住她的肩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太自责。”

　　沐野仍旧低垂着眼，过了好久才轻声应道：“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好。”

　　*

　　工作日的下午，小区里并没有多少人走动。

　　不远处的公共游玩设施处有不少爷爷奶奶在陪着自家孙子孙女蹦跳，看上去颇为欢愉和谐。

　　“我们去那儿坐坐吧。”沐野的目光直直地指向他们的方向。

　　苏卿禾也未犹豫，应了一声就牵过沐野的手走了过去。

　　两人最终选定了一个视角最好也最不会受到干扰的椅子坐了下来。

　　阳光和煦地照在两人的身上，激起阵阵暖意。

　　眼前是温馨和睦的家庭伦理，耳边也是清脆的欢声笑语，沐野端坐在侧静静地看着，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也变成了这和谐一幕里的一员。

　　但旋即那些繁琐的事情涌上脑袋，她又很明显地觉得自己离他们依旧很远。

　　“我从前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但是，今天我才发现自己很愚笨。”

　　“哪有。”苏卿禾关切地瞥她一眼。

　　沐野固执地摇摇头：“如果我不笨，我就会早点远离我妈妈。如果我不笨，我就不会什么都听她的。如果我不笨，我就不会仍给她伤害自己的机会。”

　　从前她认为顺从会让汪洋变冷静，现在她才恍然悟到一味的顺从只是让她自己变得更冷漠了，而汪洋依旧歇斯底里，无理取闹。

　　“也许我再聪明点，早点想清楚这些事，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还连累你们跟我一起趟这趟浑水。”

　　“这有什么的。你不笨。”苏卿禾抬手捺了捺沐野的手背，“你只是太善良了而已。”

　　“不，我一点都不善良。”沐野摇头苦笑，“我其实嘴上说着期待着我妈妈变回从前的样子，但是等到她真的变好了，我内心又是不接受，不冷静的。”

　　虽然之前汪洋的温柔都是做给她看的假象，但是她自己的反应却是下意识的、无比真实的。

　　“我很虚伪。”

　　闻声，苏卿禾沉吟了半晌，而后抬手拍了拍沐野的脑袋：“那照你这么说，我也很虚伪啊。明明心里一点都不希望你回去，我还得面上装作个没事人的样子。比起你的这点虚伪，我假得透透的了。”

　　沐野偏头看她，被逗得笑了笑：“这不一样。”

　　“这有什么不一样的。我觉得你对自己太苛刻了。我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不虚伪的人。而且，在我看来，人都是复杂且有层次的。你啊，单揪着你最低层次的一个缺点不放，很容易看不到你其他的优点的。”

　　说着，苏卿禾努了努下巴，朝前一指：“就拿他们来说。带孙子孙女，开心肯定是有的，但是他们难保心里也会有怨念。为什么让他们带，凭什么我劳碌了一辈子还要再帮别人带孩子。虽然都是一家人，他们肯定在某一瞬间也会升起这样的念头，会突然想抛下这些负担，去做自己的事。”

　　“但是我和你，与他们的虚伪一样，都是很浅层的。你可以说是虚伪，又或者换个说法，是百分之八十的善良。因为，每个人生来都是一个孤独的个体，我们本可以只在乎自己。但是我们与别人有了羁绊，并且愿意贡献出我们的体贴，这个行为本身就是善良的。”

　　沐野静静地听着，目光跟着转向那堆玩闹的人群，似乎骤然转换了一个视角。

　　明明是一样的场景，此刻看来一切又似乎变得很不一样了。

　　“还有啊。”苏卿禾紧接着又道，“我觉得你把太多标签压在身上了。”

　　这一点，苏卿禾很早就想说了，但一直没找到机会。

　　“标签？”沐野疑惑地念了一遍，目光重新转了回来。

　　“嗯呐。什么文静乖巧，正直善良，尊敬师长，你有的时候给我一种你把《道德经》背在身上的感觉。一旦自己有哪个行为与这个标签冲突了一下，你就会特别自责，进而否定自己的全部。”

　　沐野闻声愣了愣，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从小到大，她从父母那儿接受的教育就是很传统也很正统的。她也立志要成为他们所要求的那种人。

　　要不是今天听苏卿禾说，她从来没想过这些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个标签。

　　而过于看重标签，往往就会将其变成一个束缚。

　　“不是说这些标签不好，我只是觉得偶尔地放下这些，休息一会儿，你会过得更轻松点。有时候，你要看你是想当一个书里的模板，还是要当一个具体而真实的人。是人，就一定会有不完美的地方。你得接受自己。”

　　苏卿禾一口气说完这些，缓了缓，也归于沉默。

　　她本不是一个好为人师的人，但是每回看到沐野活得这么紧绷加拧巴，她就管不住自己的这张嘴。

　　明明名字里带着个张狂的“野”，却一次都没见她放开了，真正撒一回野。

　　沐野思忖了好半晌，末了，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望着苏卿禾轻笑：“我发现你才是那个聪明人。”

　　“哟，你才发现吗？我本来就很聪明啊！这些道理别人求我讲我都不讲，今天便宜你了哦！”苏卿禾笑得得意，摇头晃脑地讨着赏。

　　沐野不由被她可爱了一下，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好的，小聪明鬼。”

　　“就这？”苏卿禾不满意地翕动着鼻翼。

　　沐野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缓缓笑开：“嗯，就这。”

　　“女人，你也太敷衍了点。这样就想打发了我，得这样......”苏卿禾顺着她的指尖，往前一凑，将唇精准地印在沐野的颊上。

　　“哝，学到了吗？”她粲然一笑。论蹬鼻子上脸，没谁比得过她苏卿禾。

　　沐野只觉得颊边一热，一抬眼，瞅见正对面愈发得意的某人，秀眉浅浅地一挑，也懒得与她计较。

　　“嗯，谢谢苏老师。学生领教了。”

　　“哎哟叫老师什么的就见外了，你应该叫老婆。”

　　“......”

　　“别害羞啊！跟我念，老......婆......”

　　“不要。”

　　“你不叫，那就我叫。老婆，老婆哎，你等等我！”

　　原本你一言我一眼的斗嘴，最后也不知道为什么，演变成了你追我赶。

　　在追逐的狂喜中，沐野不期然地冲进那团温馨和谐里，很快地融入其中，成了组成美好的不可缺失的一员。

　　原来，她一直想要的快乐是那么简单就能获得的东西。

　　*

　　等到两人跑累了，略略调整了一番，便手牵着手按原路返回。

　　到家，一推开门，就见着小赵和苏闯一人一个沙发端坐着，面上带着同款的尴尬。

　　而他们的身侧赫然站着的是前不久刚离开的赵客。

　　比起前两人的表情，赵客的脸色可以说是沉得都要甩出墨来了。

　　先进门的沐野在三人的身上依次扫了扫，最后转向身后的苏卿禾，一脸不明所以。

　　苏卿禾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大致瞥了瞥，心里立时就猜到了个大概剧情。

　　“小赵，你怎么来了？”她边合上门边扬声道。

　　两个小赵同时“啊”了一声，疑惑地对视了一眼，又同时回答道。

　　“我一直在啊。”

　　“我刚好在附近办事，就过来看望一下。”

　　话毕，两人又是一个对视，片刻异口同声地问道：“你也叫小赵？”

　　“是啊。”

　　“你也姓赵？”

　　“嗯啊。”

　　而后两人又是惊愕地互通了姓名。

　　经过了这么一番戏剧性的交谈，沉闷的气氛也终于缓和了些。

　　“噢，原来你真名叫赵可啊！”不远处的苏闯挥了挥手，企图加入对话。

　　赵可没听见，赵客故意忽略。

　　最终加入失败。

　　见状，苏闯气愤地踢了踢沙发，只能看向苏卿禾和沐野：“都怪你们，不早点回来！他气我的脸肿了！”

　　“嘁，你这几年不见，赖人的招数倒是学得精。”苏卿禾下意识怼道，不期然地瞥见苏闯略泛着紫光的脸颊，拉着沐野登时就是一顿笑。

　　“哈哈小脸长得真别致。这色泽，起码半瓶药水招呼上去了吧？”

　　沐野本来还算冷静，待真看清了苏闯紫薯精一样的脸，当下也一个没忍住，轻笑出声。

　　“笑笑笑！还不都怪小赵！”一个手不稳，一个冲得快。

　　偏偏现在两个罪魁祸首还在那儿一个劲儿地热聊。

　　受害人只有他自己。

　　“你们俩别笑了，听见没有！老子要发火了！”

　　“噗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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