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魔的尸体渐渐变硬， 变冷。

　　身旁的人在不停的催促询问， 似乎是问“要不要继续杀”。

　　甚至还有人要过来企图将小魔的尸体夺走。

　　云离玖发了疯， 紧紧抱着冷硬的尸体， 死都不肯松手。

　　他曾经以为， 只要自己报了仇， 就可以找回曾经在神墓内平静的日子；

　　他曾经以为， 只要自己折磨了仇人， 就可以开心。

　　但现在，他才知道， 不可能了。

　　他喜欢上了一个人，只有他在的地方， 才是自己想去的地方；

　　只有他对自己笑， 自己才会开心。

　　只有他呆在自己身边， 哪怕不说话， 只是静静的发呆， 自己才会有安心和宁静。

　　但现在， 那个人不存在了。

　　直到他不在了，自己才明白这一切。

　　才明白，若是没有了他，大仇得报毫无意义；

　　哪怕是当上了天帝，三界共主，也不过行尸走肉。

　　云离玖抱着冷硬的尸体，在原地呆坐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过后，他生出绝望。

　　他想要杀人，随便什么人，管它是敌是友。

　　既然一切都毫无意义，那便，彻底毁灭吧！

　　他缓缓起身，魔界大军还等着他下令。

　　他面如死灰，薄唇轻启，“杀”字就在他唇边。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女子穿过最后的天帝禁卫军，来到了云离玖面前。

　　那名女子说：“云离玖，你要抓紧时间，不然你的心上人，就真的永生永世活不过来了。”

　　那个“杀”字，被云离玖生生吞下腹中。

　　他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云离玖知道，那是曾经的天后，如今的太后。

　　他早已弄清楚，就是这个叫做凌雪的女人，担心自己跨入大乘会夺取天帝之位，才伙同其子给自己种下魔魇的。

　　他本来准备杀她。

　　但此刻，他听到那句“要抓紧，不然你的心上人就真的活不了了”。

　　云离玖的脊背陡然生出寒意。

　　凌雪微笑，似乎胸有成足：“你的心上人是我用灭灵灯杀的。所以你还有机会，可以用聚魂盏救活他。”

　　云离玖的银骨鞭出手，绕住了凌雪的脖子，只要他稍稍用力，凌雪便会立刻就死。

　　但凌雪似乎毫不在乎，她早已看透一切。

　　凌雪说：“你若想杀我，易如反掌，但聚魂盏在天帝手中，我若有闪失，他便会立刻毁掉聚魂盏。”

　　云离玖一动不动。

　　凌雪笑地更加畅快，她知道，自己赢了。

　　她这次用的是阳谋，即便云离玖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也已经无法扭转。

　　“被灭灵灯杀死的人，会身死灵灭，连转世都没有可能。”凌雪说，“但在三天之内，只要能收集他的魂魄，重塑他的身躯，用大乘期全部修送他去投胎，你们就还能再次相见。”

　　凌雪说：“你可以选择杀了我，杀了天帝，拥有三界；你也可以选择，放弃这一切，去救他。”

　　云离玖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凌雪却一直在笑：“云离玖，他很快就死了三天了，你还剩十秒的时间。”

　　“十、九……”

　　云离玖丢开银骨鞭：“给我！”

　　最后五秒，云离玖拿到了聚魂盏。

　　他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杀仇人，没有时间踏灭天界。

　　他果断的，将聚魂盏放到了小魔头顶。

　　微弱的幽光亮起，风中残烛般的一丝魂魄，随时可能熄灭。

　　他要用所有的灵力，才能够护住这小小的幽暗火苗；

　　他要踏遍千山三界，才能将这小魔的魂魄聚拢；

　　他要献出自己的魔骨，耗尽全身修为，才能够给小魔重塑身躯；

　　他的余生，再也没有时间，没有余力，去攻伐天界，去报仇雪恨。

　　他到如今，已经活了三十八年，和小魔认识了十四年；

　　在一名修士的生命中，三十八年很短，十四年更短；

　　但他为了这短短的十四年，耗尽了余生三百年。

　　三百年后，云离玖的仇人都活的好好的。

　　天帝依旧是轩辕厉，天太后还是凌雪；

　　云离玖却因为失了自己仅存的魔骨，白发苍苍。

　　他在这三百年间，不敢耽误半点时间，更加不敢离开聚魂盏半步。

　　但他的小魔，始终无法在此界重生。

　　云离玖不知这是为何，他翻遍了所有典籍，寻访了所有高人，甚至遭遇了不知多少骗子。

　　这才得出个猜想：或许因为小魔不是此界之人，所以不能在此界投胎重生。

　　云离玖孤身猎杀了困在魔血中的混沌兽，用他的内丹和利爪划出时空裂隙。

　　云离玖用最后的力量，护住那小魔在聚魂盏上跳动的火苗，将他送会三百一十四年前。

　　那是那人相遇的时空，是小魔存在的时空。

　　“阿吟……”云离玖轻轻吻了吻那火苗，“愿你这辈子，能够开心，快乐。若是可以，我希望我们能重新来过。”

　　云离玖护着暮江吟的魂魄，离开了这片时空。

　　这片时空就此成为了时空碎片。

　　一个起于小魔死前三百天，终于小魔死后三百年后的时空碎片，游离在混沌空间之外。

　　云离玖是先重生的。

　　他睁开眼的时候，正是自己被轩辕厉种下魔魇的头一天。

　　他本可以避开魔魇，但他害怕改变历史，害怕因为这改变，小魔便不会存在。

　　他上一世和小魔相遇，是因为魔魇。

　　这一世，他害怕没了魔魇无法和小魔相遇。

　　在遇到小魔之前，他不能做任何干扰命运轨迹的事。

　　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告知算不上朋友的轩辕鸿，告诉他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幸身亡，让他帮忙照顾一个叫做暮江吟的小魔。

　　没有了神魔人三骨，云离玖只是个普通的修士，他任由自己魔魇发作，任由轩辕厉派来的修士将自己打的半死，任由他们将自己丢入魔界。

　　他被关入幽冥牢府，当再次闻到熟悉的味道，听到那些怪物的哀嚎时，他差点激动的落泪。

　　最终，他听见小魔的脚步声响起，如愿见到了自己的心上人。

　　在隔了三百年，献出魔骨，裂开时空后，他终于再次见到了他。

　　他的眼眸微红，但唇角却微微勾起，他很开心，因为——他又一次遇见了暮江吟。

　　云离玖不知道暮江吟是否有前世的记忆。

　　他小心的试探，仔细的观察，很快，他就发现了——阿吟记得一切。

　　他便不敢让暮江吟知道，前世小魔身死之后的事情了。

　　他不想让暮江吟有任何负担。

　　他只想让阿吟开心。

　　他想：若有可能，我或许能和阿吟重新开始。前世的事儿，阿吟不知道的，就永远不要告诉他。

　　直到云离玖进入心魔境，见到了暮江吟的心魔。

　　云离玖无法在隐瞒这一切。

　　他必须要救活阿吟，他必须要胜过心魔，他必须要告诉暮江吟：心魔说的是错的，我其实……很爱你。

　　“阿吟，活过来。”云离玖抵在暮江吟耳边，低声喃喃，“活过来，我不能没有你。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我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他此生就是为了暮江吟而来。

　　他无任何奢求，他这一世，都在赎罪——自己曾经不懂爱的罪。

　　他其实是爱他的，愿意为了阿吟，牺牲自己，付出一切。

　　“阿吟，你醒醒，你快些醒过来……”云离玖的一滴泪，滴入暮江吟的眼中。

　　仿佛一滴滚烫的水，滴在冰面上。

　　被魇住的一动不动的暮江吟，在迅速的夺回自己的身体。

　　他的指尖不再麻木了，他的喉咙不再僵硬了，他的唇，终于可以动了。

　　暮江吟终于，发出了低低的闷哼声，下一秒，云离玖温热的唇，紧紧吻住了他。

　　暮江吟伸出手，搂住云离玖的脖子，回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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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魔站在原地，愣愣地这一切。

　　它从不知道，云离玖竟花了三百年的时间，才收拢自己的魂魄；

　　它也不知道，云离玖竟用自身的魔骨，换来自己的肉躯；

　　它更不知道，为了能再次与自己相逢，云离玖竟做了这么多……

　　它忽然想起，云离玖返回天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权，诛灭小雪母子；原来是害怕曾经的悲剧重演；

　　它还想起，云离玖神魔人三骨皆无；原来是给了自己；

　　它最后想起，云离玖为了自己，临阵倒戈，弃天帝之位若无物。

　　它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已经无话可说。

　　本就是一个幻象的心魔，在看透了云离玖的记忆之后，就此消散。

　　原来，自己错了。

　　原来，他爱我，是深爱。

　　*****

　　暮江吟是被一声啼哭唤醒的。

　　他睁开眼，看见云离玖坐在床头，正满脸温柔的看着自己。

　　蜃玄抱着婴儿，它的前爪不甚灵活，抱得婴儿不太舒服，小婴儿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声。

　　暮江吟说：“蜃玄，给我看看孩子。”

　　蜃玄恋恋不舍的把孩子递给暮江吟，还想要继续逗弄孩子的时候，被狴犴个叼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云离玖和暮江吟，还有刚刚诞下的孩子。

　　“阿吟，对遖可以沨不起。”云离玖说，“我应该早点……唔！”

　　云离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暮江吟吻住了。

　　他的后半句话就此吞回腹中，他知道，一切不必再提。

　　两人吻了很久很久，直到暮江吟怀里的小婴儿，不满的再次啼哭，哭声震天。

　　云离玖低头去看孩子，说：“是个好苗子。”

　　暮江吟亦笑了：“长得像你，长大了也不知会惹多少人伤心。”

　　云离玖将自己的老婆孩子抱在怀中：“阿吟，我以后，决不会再惹你伤心，我发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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