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只是很烦，不想待在这个有她爸她前夫的地方让陈叔教训她多不孝顺，虽然她没说什么，但脸上没掩饰情绪。

　　陈叔一辈子做生意，惯会看人脸色，见她这样，也不想跟她聊了，他说，“回吧，不用请护工，我看着，怎么说也是跟我喝酒喝多的，走吧。”说完他进了病房。

　　看着床上的罗城让，陈叔叹了口气，儿女都是债，他那个儿子虽然也天天不见人，但好歹是个医生，自己生病了去医院倒能指望上。

　　过了两分钟，周川进来打招呼，还是请了护工，周川让他回家休息，陈叔没应这句话，说了别的事。

　　“前年她买房装修，是她爸给一手操办的，墙漆的颜色就调了十几遍，全屋定制是他设计的，那阳台上的架子，玄关客厅的几个原木柜子，都是她爸亲手做的，为了闺女一套房，把我们的师傅都烦死了，我跟老罗说这事得告诉闺女啊，老罗不让我说，他说要是罗曼知道了肯定不住那房子了，今儿个我多事一回，这事我说了，你回去告诉罗曼，我倒看看她还住不住那房了。”

　　周川：“曼曼她就是嘴上不说，心里都有。”

　　陈叔：“今天给她打电话叫她来是我多事，以后不了。”

　　“您早点回去休息吧，注意身体。”

　　周川走了。

　　他追上罗曼，说，“陈叔跟我说了一件事，关于你爸爸的，你想听吗？”

　　罗曼火了，“你凭什么站在那听完？”

　　“行，对不起。”周川大步走开。

　　随后罗曼开着车从他身边经过。

　　周川估算着她到家了给她发微信说了那件事，罗曼没回复。

　　他又发语音，“陈叔告诉我你那房子是你爸给你装修的，好多家具都是他手打的。”

　　罗曼回：“已阅。”

　　周川没再回复。

　　*

　　罗曼看到微信后起初内心很平静，要说她意外吗？其实也没有，可能她内心深处隐隐约约也有这种猜测吧，猜测吗？也叫期待？

　　她站在客厅环顾四周，脑海中全是从前和父亲相处的回忆。

　　小时候罗城让总是骑着二八自行车带她去搞工作，他教她做家具，他说罗曼是他的小助手。有一次罗城让接了个大活，一个好有钱的老板买了块地盖了别墅，院子要规划，罗城让带她去看推土机铲土，看吊车把大树吊起来运到院子里，工人们在定点位置上齐齐仰着脖子喊话，罗曼觉得特有意思，后来罗城让收尾款时带她去，罗曼看到了修成的小花园，她说她也想住这样的房子，罗城让说那就要好好学习努力工作，赚钱了买房子爸爸就给她亲自装修。父女俩骑着车迎着夕阳回家去，罗曼一路说着她以后要把房子粉刷成绿色，植物园的颜色，然后在家里种满鲜花。

　　“爸爸，冬天有什么花？”

　　“我也不知道啊，明天我带你上书店买本书找找答案。”

　　“好！爸爸，我要一年四季都住在花园里。”

　　“好。”

　　……

　　罗城让本来是她最好的朋友的，宋女士管得多，脾气又阴晴不定的，礼拜四还答应了她周末跟同学们去爬山，礼拜六起床就骂她光知道玩，多少补习费都白搭，然后罗曼只能临时放鸽子，罗城让就跟老婆沟通，说这样对孩子不好，让孩子在朋友面前没信誉，句句都说出她的心声，最后宋女士被说服，面子下不来，还要发一通火说她就是让她好好学习哪里说不让出去玩了，罗曼赌气不肯再去，是罗城让开着车给她买了一大堆零食饮料送她去找同学，他还给她钱让她请客吃火锅，她在同学面前又有面子了。

　　罗曼跟爸爸有许许多多小默契，勾勾手指代表想要零花钱，让他开家长会代表犯错了或者没考好，眨眼睛代表让他把宋女士带出门去她要在家上网画画，叫老罗代表她看上新衣服新鞋子了……

　　初中的时候，罗曼家楼上的男主人出轨了，两口子夜夜打架闹的鸡犬不宁，罗曼跟罗城让说她不喜欢那个男的，说她爸爸是全世界最可靠的男人是最忠诚善良大度的好朋友，然后他也出轨了。

　　罗城让背叛了她的信任，她怎么原谅他？

　　看着满屋的家具，罗曼只觉得痛苦，她好想逃，却不知道去哪。

　　咚咚咚…

　　有人敲门，罗曼去开，周川站在门外。

　　“有事吗？”她问。

　　“我怕你真把房子炸了，来看看。”

　　罗曼不觉得他幽默，实际上她很烦躁，想出去透透气。

　　“想出去玩吗？”他问。

　　“不想。”

　　周川揉揉鼻子，说，“那你开车送我回家呗，这大半夜的，来个司机把我打晕了卖去山里咋办。”

　　罗曼白了他一眼，意思是他卖不出去。

　　“走吧，送送客。”

　　“我请你来的？”

　　“走吧，我送你多少回了，你送我一次怎么了？”

　　“你是我丈夫你送我还是功劳了？”

　　这句话脱口而出，说完后两个人都傻了。空气瞬间凝结，罗曼感觉自己全身发烫变成水蒸气蒸发，她不存在了，她不想存在，正想挽回一句，周川说，“我小心眼，我都记账呢。走吧。”

　　*

　　开车散散心也是好的，晚风吹过，心中的郁闷散开了些。

　　周川在副驾驶接了个电话，接完了他掏出烟点上一支，又给她嘴里塞了一支，凑过来点火。

　　罗曼微微偏头洗了一口，火星燃气熄灭，烟雾缭绕，懂事的风卷走白烟，也卷走了罗曼的烦恼。

　　来到周川家小区门口，她请他下车。

　　“上去坐坐？”

　　“不了。”

　　“那聊聊？”

　　罗曼没说话。

　　“你往前开开，别挡着入口。”

　　罗曼犹豫了几秒，开到前面去。

　　路灯把路旁的树影贴在车身上，罗曼问他要烟，周川把烟盒捏成一团对着路边垃圾桶精准投入，“还成烟鬼了你，不学好。”

　　罗曼不理他。

　　周川解开安全带侧过身子对着她，他一直看她，看得罗曼窝火。

　　“看够了吗？”她扭头质问。

　　下一秒，周川凑过来轻轻捏住她的脸，罗曼的嘴巴张成了O形，听得他说，“你这张嘴啊真的是撬不开了。”

　　罗曼打掉他的手。

　　“作为朋友我能发表一点看法吗？”他问。

　　“咱俩是朋友吗？”

　　“好家伙，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呢，咱俩……”他掐指算，“少说三千多日恩吧，这还兑换不了一个朋友身份？”

　　罗曼懒得跟他贫。

　　周川：“办婚礼那会儿你妈找我，说了你爸……出轨那事，回来我问你，你说没有的事。”

　　罗曼打断他，“知道了知道了，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周川愣了一下，笑起来，她在反思他们的婚姻吗？下一秒，他阻止自己当傻逼，不许乱想。

　　“罗曼，你一直是很公正很理智的，父母和子女应该是独立的，为人父母责任重大，父母应当知道他们的言行会影响孩子，但孩子也要对自己负责，不让父母的过错影响自己的人生。你爸是错了，我要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可能觉得我为男人出轨开脱，我并不认可婚内出轨，但放在亲子关系里，这事要分开看，我是说你作为女儿要分开看，你爸作为丈夫的确不合格，他背叛婚姻背叛妻子，但如果他是一个好父亲，你应该放过自己，别逼着自己记恨。”

　　罗曼不说话了，周川又说，“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别用你的生活来惩罚你的父亲，你是在伤害自己。”

　　罗曼突然想到了当初陈邙对她说的“专注自身其他人都不重要。”

　　她想她或许忽略了这句话的另一半，专注自身的意思也该包含对他人人生选择的宽容和尊重。

　　怎么会这样呢？罗曼只想到当年的自己，那时候她恨不得自己是个孤儿没有出轨的父亲和钱能买来尊严的母亲，她没法面对生活，这时候有人告诉她一个办法可以屏蔽掉一切痛苦，你让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拒绝？的确有效不是吗？

　　十六岁的年纪获得了解决痛苦的灵丹妙药，谁会辩证药和毒的区别只是对上了具体症状呢？

　　罗曼觉得好累，她靠在座椅上休息，好想睡觉。

　　“你走吧。”

　　周川打开车门下去，几秒后，却打开了驾驶座车门。

　　“我送你回去，太晚了。”

　　周川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动拉着她下车，罗曼终于睁开了眼睛，周川看到她眼眶湿润，他轻轻叹息，拉着她的手腕没放，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在车门旁。

　　她也没走，那么，周川就主动地把她抱进了怀里，因为他觉得此刻的罗曼好像很需要一个怀抱。

　　罗曼只是愣了一下就抓住了他的衣服，很快，她的眼泪就把他的T恤浸湿了。

　　周川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小声说，“你可以原谅他的。”

　　罗曼只觉得自己的泪腺自从上次哭完后就坏掉了，怎么一开始哭就止不住了呢？

　　周川把她送回去的时候罗曼睡着了，他在车库停好车叫醒她。

　　罗曼迷迷糊糊睁开眼下了车走向旁边的电梯口，直到周川跟上来把车钥匙还给她，罗曼醒了，刚才睡晕了，还以为没离婚，一起回家呢。

　　“谢谢你。”

　　“快回去接着睡。”

　　他走了，步行离开。

　　“周川。”

　　“嗯？”

　　“很晚了……”

　　“没事，我叫了车。”

　　司机已经等半天了，周川跟她挥手再见加快脚步离开，罗曼进入电梯按下楼层。

　　电梯关上的那一刻她无力地靠在墙上，刚刚她是想叫他上去。

　　不是上去借住，是回家睡觉。

　　这么多年，罗曼第一次主动地想要和一个人建立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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