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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33

阿苏聿 2022-06-27

  天地间阒寂了许久,只有木柴爆裂之声。

  然后听见周鸣鞘说:“对,我喜欢你。”

  “你喜欢我什么?”

  周鸣鞘把问题推回来:“你觉得呢?”

  穆阳觉得他无耻,扭过头笑了:“我不知道。”但他补充道,“我没有爱过人。”

  周鸣鞘慢慢地躺到他身边,伸手拨弄他的耳朵:“我喜欢过。一瞬间。”

  穆阳看他,眼里瞬间弥漫上一层吃醋般的冷淡,沉着脸推开他:“哦。”

  周鸣鞘把他哄回怀里:“不是你想的那样。”

  还记得那匹马吗?周鸣鞘说,那天给你扎头发的时候,说我曾经这样给我的马梳小辫子。穆阳说记得,记得你是个王八蛋,把我和马作比较。

  周鸣鞘告诉他,那匹马死了。

  那是师父送他的马,亲自养的,是一只很漂亮的栗色三河公马。很高,鬐甲几乎顶天,腰背宽广,有一双石黑色的明亮如卵的眼睛,脾气柔顺,看见主人,总忘记自己已是一只能一蹄子踹得人肋骨尽断的成马,撒欢就冲到人怀里,低下头来兴致勃勃地舔周鸣鞘的脸,恨不得把他吞到自己肚子里去。

  周鸣鞘一度在马棚里和它同吃同睡。

  母亲向来讨厌他与这些东西为伍,禁止老猎人教他用枪。只是这匹马,她拢着袖子远远地站在山头看,看着她的孩子如神子一般迎着夕阳纵马飞奔向山脚密林之中,叹了口气,没有阻拦。

  周家找上门来后,要带他回北京。他们嘱咐周鸣鞘,什么也不用拿,吃穿用度,家里都有。说话时嫌恶地看着棚屋里破旧的锅碗瓢盆,言外之意不必多猜。周鸣鞘没吭声,只提了一个要求。他在哪,马也在。

  没人拗得过他。他随了母亲,有顽固的深扎在土地里的根系。他们只好开来货车,载着人和马,一路从关外开进北京城。从此,那匹马被拴在人造的草场边,每天垂头丧气地站在低矮的马棚下,吐着浑浑臭气,望向长河日圆之处。

  周鸣鞘打来马草喂它,它低头嗅了片刻,不吃,看着周鸣鞘。周鸣鞘在它的眼里看到跨越种族的悲哀,在它的眼里看到和自己一样的凄凉。他伸手抚摸它的身体,昔日油光水亮、闪烁着草原辉光的毛皮如今黯淡失色,干枯似野火席卷后的山坳。他的心比滴血还要痛,这时,马凑过来,伸出舌头轻轻卷他的手腕,发出一声低鸣。

  周鸣鞘听懂了。他抱着它的脖子,轻声问: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出过门。我们再去一次,好吗?

  马摇起尾巴,伸长了前蹄。它在狭□□仄的马棚中打了转,蹄子轻轻刨地。

  周鸣鞘打开了马栏的锁。

  他不戴护具,不用马鞭,不需要任何他们嘱托的,“它到底是个畜牲,小少爷还是留个心”的废话,他轻快地发出一声长鸣般的哨响,然后如多年前在长白山脚做过无数场次一样,翻身而上。

  马瞬间疾驰而出。马蹄声清脆利落,飒沓如流星。他们像风中矫健的草籽,毫无顾忌,狂奔着要向生养他们的故乡去。叫声和笑声被风吹散了,鬃毛猎猎翻飞,身上有了汗。五花马,千金裘,他们奔出二环,上了高架,四处都是人的尖叫,然后进了公路,两侧的高楼大厦越来越矮,平房越来越少,最终来到内蒙古的水与草之间。

  这是气急败坏的“家里人”已经追上来了。四个轮子,跑得总是比几条马腿快。他们带着滚滚的尘烟飞奔而来,要把这不懂事的两个孽畜抓回去听候发落。周鸣鞘回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不屑的嘲笑,两腿轻轻一夹一扭,带着马向灌木群去。

  然而那是一个暴雨天,天上一声惊雷,“哗啦”地成盆浇落。他们刚躲进树林之中,大雨席卷,泡得脚下的泥土松软粘稠,抓不住沉重坚硬的石块。然后闷闷的“轰”响,水流裹挟着泥土、石块、树枝和一只蒙古百灵冲向他们。

  他们被冲到山脚下。周鸣鞘紧紧抓着马背,但还是被千斤的力道甩到地上。“咔”的一声轻响,他知道身上一定断了几根骨头。而马到底是草原的孩子,它蜷缩着前腿,奇迹般一点事都没有。它孜孜不倦地舔舐周鸣鞘,把他的脸舔得又红又黏,就是这样坚韧而执着的舔舐,让周鸣鞘从鬼门关前回心转意。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伸手揽住马的脖子。马“呜”了一声,跪在他身边,用头枕着他的胸膛。周鸣鞘偏过头,声音沙哑,却非要说话:“开心吗?”他问那匹马。马没有说话,它不会说话,但它不必说话。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用说话。

  周鸣鞘艰难地爬起来,一瘸一拐扶着马肚子走路。那只蒙古百灵折了翅膀,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地卧在他怀里,周鸣鞘抱着它。他们掉在一处河滩上,水流渐渐湍急。他们沿着锋利的石块走,流下一串水迹,最终坐在高处。他生了火,靠在马身上,这时才觉得浑身剧痛,仿佛每一根骨头都被人敲碎了,碎成一瓣瓣一朵朵的花,针刺一样扎在肉上,而他的喘息越来越重。

  他浑身烫得像火,鲜血撕扯着生命从伤口处汩汩外流。眼前开始模糊,头脑开始昏沉,周鸣鞘阖眼。雨停了,时间安静下来,忽然传来风铃一样的清脆声响,他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于是他伸手,马懂事地低下头,让他拍了拍自己的耳朵。他抬起脸,看自己的马最后一眼:“走吧。今天天气很好。你该回家了。”

  而马从喉咙里憋出一声打卷的嗝鸣。

  周鸣鞘笑笑:“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这里舒服。”

  马站起来,石黑的眼睛瞧了周鸣鞘许久。终于,它扭头,沿着河道慢慢消失在灌木之中。那时正是月夜星斗,周鸣鞘嗅到草原上的泥土的芳香,觉得自己是天地间一叶轻快的小舟,终于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时他想起母亲,心里才有一点悲切,心说,如果能再看一眼呢?

  然而就当他这般躺在乱石堆上等死时,忽然,听见了马蹄声。睁开眼,一团火由远及近,像萤火虫一样,一个女人坐在他的马身上走来。

  周鸣鞘爬起来,第一次对马发火:你怎么不听话!

  他知道他们已在包围这片不值一提的灌丛与树林,很快就会找到他们的踪影。他被捉回去,大不了痛打一顿,关几天禁闭作为教训,马是活不下去的。它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

  女人从马上翻下来,她身上裹着黑袍子,袖口、领口都绣两朵格桑花。粗黑的辫子系着红绳,戴一顶毛绒的毡帽。她不说话,指了指周鸣鞘,指了指自己的胳膊,指了指身后。意思是叫周鸣鞘随她去,不然会死。周鸣鞘摇了摇头。女人嘴唇上下碰了碰,半晌憋出几个生硬的汉字,语调很奇怪:“为……你的马好。”她比划着。

  周鸣鞘明白了。

  于是他被女人带回蒙古包里,就扎在山谷之间。她点燃一盏油灯,从箱子里找出绷带。他们谁也听不懂彼此的话,便沉默着。他不问她为何离群索居,她不追究他为何翻山而来。屋子里那么暗,只一盏烛火的光。她替他消毒止血时,眼底被灯照亮,水盈盈的,手掌温柔滚烫……

  “像我母亲。”周鸣鞘看着指尖那半根烟,将它摁灭在地上:“像我母亲。所以一瞬间动过心。只是一瞬间。人不都恋母吗?”他轻描淡写地说。

  此时火已经烧尽了,只两簇小小的火苗还在树枝上挣扎。穆阳低头看他:“你明知道,你喜欢的不是她。不是她的人……”

  而是那一刻荒原般的岁月重归于身体,那是人生中最后一次回到母亲的怀抱。

  只是你不敢承认你已经失去。

  周鸣鞘半晌才说:“说那么清楚,没意思了。”

  穆阳问:“马呢?”

  周鸣鞘笑:“我晕过去了,第二天早上才醒。被他们的脚步声吵醒,我跳起来,绕到帐后,马还在那儿,不肯走。我拿马鞭抽它,皮开肉绽,它也站在我身边。忽然扑过来——我以为它生气了,结果,听到一声枪响。”

  周鸣鞘说:“我后来才知道,人生的很多事情,原来是来不及告别的。”

  他终于把漫长的故事讲完,天是三四点的颜色,黑中泛着微微的白。他站起来,踩灭了剩余的火,朝穆阳伸手:“走吧。回医院去。”

  穆阳握住他伸来的手,却不起身:“后来呢?”

  “什么后来?”

  “那个女人。”

  “再没见过。”周鸣鞘说,“萍水相逢,何必挂念?”

  “我和你,不是萍水相逢吗?”

  周鸣鞘看他:“那叫冤家路窄。”

  穆阳忽地借力而起,站直了,却不松手:“冤家就冤家吧。”

  周鸣鞘盯着他的眼睛。

  然而穆阳的眼睛温柔如春水,却滚烫地翻涌着,比灯火、比星星、比太阳还要亮。他看着周鸣鞘,周鸣鞘不慎跌倒其中,听见穆阳说:“不如,从此以后,我代替那匹马。”

  野风穿山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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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有一脚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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