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眼睫，眼中却是全然的冷酷坚定：“申请电击。”

　　刺啦！

　　巨大的火花自不远处的城市内升起，紧接着的就是白虎动天彻地的咆哮。泉镜花立刻向那个方向扑去，纸伞被径直抛向空中，准确地扎入了一个怪物的胸膛。

　　“福泽谕吉就位，正在支援……”

　　“织田作之助就位，正在支援……”

　　随着越来越多的汇报声，遥远的南方，传来的震动也越发频繁。

　　“准备——”

　　“起爆！”

　　连绵的炸弹几乎将城市边缘整个翻了一遍，撤离的卡车上到处是哭嚎的人，而被留在城市里的，尚且存有理智的生灵，和这座城市一起，发出了最后的遗言。

　　“轰隆！”

　　他们一路向东，一路引爆炸弹，将平整的地面变为碎石瓦砾，以拖慢怪物们的步伐。红发的前杀手站在车顶，远远眺望着西南，偶尔回神般地开出一枪，将撤退部队的漏洞填满。

　　渐渐地，他们已经要撤出京都所属的地盘。被清扫过的地区不再有那么多怪物，断后小队的人确认过了暂时安全，便暂时停止了行动。所有人都疲惫地靠坐下去，沉默不语。

　　“织田前辈，”发呆的前杀手忽然被人叫住，“请喝营养液。”

　　“啊。”他意义不明地应了一声，抬手接过瓶装饮料，却没有立刻喝下去，而是继续发起呆。

　　“要死了吧。”他忽然说。

　　叫他的人神奇地明白了他要表达什么：“是说中原……先生吗。大概吧。”

　　无尽的沉默中，织田作之助轻轻叹了口气。

　　“芥川，”他说，“你与银小姐还没和好吗？”

　　严肃到近乎老成的少年一瞬间露出了狼狈的神情，像是被暴雨摧折了的秧苗，有些艰难地说：“银她……不是很想见到在下。”

　　他不可抑制地陷入错乱的回忆。

　　-

　　砰！咚！

　　锋利的匕首钉入墙体，入木三分。哑光的侧面映出漆黑的影，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芥川龙之介，”少女平淡的，却带着森森寒意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港口黑手党和异能特务科的合作已经结束了。出现在这里，是想向黑手党宣战吗？”

　　罗生门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将匕首拔下来。

　　“……银。”

　　他很疲惫，芥川银只会比他更累。他不应该再加重妹妹的负担，但……

　　“异能特务科向尾崎首领提出了人手交换的请求。”

　　“……”

　　最亲密的兄妹相顾沉默着，一个栖身于黑暗，一个被推向光明。

　　“她说，选择权在你。”

　　“哈。”

　　少女慢慢走出了黑暗。她看起来有些憔悴似的消瘦，黑色的长发有些散乱地挽着，只点缀着一枚红叶飘然的金簪。但在此刻，她的眼神比贵金属还要明亮。

　　“已经到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是这么愚蠢吗，哥哥。”

　　“你竟然以为我，在中原先生战死以后，在红叶大姐重伤以后，会离开港口黑手党，前往异能特务科？”

　　“这根本不应该是你的责任！”芥川龙之介的情绪陡然跟着激烈起来，“你连异能都——”

　　“闭嘴！”

　　芥川银毫不犹豫地伸手拔枪，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愤怒冷冽，“你以为我不会开枪吗，参事官阁下？”

　　罗生门挡去了激射而来的子弹，他却觉得自己的心被开了个洞，有呼呼风声从中吹过。

　　“……求求你，银，”他几乎哽咽地说，“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芥川银的手却依然很稳。她拿着枪，眼神有一瞬间的不忍，仿佛重新成为了在贫民窟挣扎求生的无力少女，但很快，那些情绪就像是露水般，从她眼中蒸发得一干二净。

　　“你不明白，”她停顿片刻，“哥哥。”

　　“我是绝对不会离开港口黑手党的。”

　　“即使死，我也会作为黑手党一员而死。当我从红叶首领手中接过这枚信物时，我就将作为代首领，首领，带领组织生存下去。”

　　“正因为他们信任着我，我才可以坐在这个位置。为了回报这份信任，无论是组织还是横滨，都会由我负责庇护。”

　　“所谓首领，站在组织顶点的同时，便是组织的奴隶。”

　　“他从顶楼跳下去的时候，没有告诉你这一点吗？”

　　芥川龙之介的瞳孔微微扩大，显示出他激荡的，难以言明的心情。

　　“……即使我告诉你，他那一天说了什么，你也不会改变想法，对吗。”

　　芥川银自嘲地笑了笑。

　　“他也许不是一个合格的首领，但我是一个合格的秘书。”

　　“无论他做了什么，我都将守候这座城市，和中原先生的遗留之物。”

　　“等到你足够有资格接手辻村女士的位置，也许就会明白我的想法了吧。”

　　她轻轻地叹息。

　　“祝你在异能特务科一切顺利，哥哥。”

　　“要好好和敦君相处哦。”

　　书页轻卷，当芥川龙之介低下头，让苍老的手掌落在自己肩上时，他已经明白了银的未尽之意。

　　“我已垂垂老矣，却活在两位弟子后面，真令老夫深感惭愧。”

　　“未来如何，将由你们缔造。成也好，败也罢，尽力而为，不留遗憾。”

　　“在下决不会后退。”

　　首领是组织的奴隶。

　　“横滨，乃至世界的未来……”

　　“在下将誓死守护。”

　　“从今以后，你就是异能特务科的最高长官。带领他们走向光明吧，芥川。”

　　看台上的芥川龙之介闭上双眼，仿佛这样就可以掩盖自己的狼狈。

　　“——我们即将步入的，是永无止境的黑暗。”

　　天台之上，云层之巅。从这里看去，能俯瞰整个横滨。

　　也会让人觉得，自己正被这座城市包围。

　　消瘦的身影站在边缘，仿佛要随时融入翻滚的灰色。

　　“芥川君，你很想杀死我吧。所以这个秘密，我只能告诉你。”

　　“这个破烂的世界，已经无法再维持下去了。”

　　“不如说，大家之所以能苟延残喘到现在，都是因为一个秘密。因为我的一己之私……”

　　“明明这样的野狗居所，根本没人想要待着。”

　　“算了，不重要了。说教这种事，也太自我陶醉了。已经无法挽回了。无论干什么，得到的都是失败，或者也只不过是在龌龊的罪恶上增添可耻的罪恶。我想死，我必须得死。活着即是罪恶的种子。”*

　　“我要解脱了。所以，现在，我将罪恶的种子托付给了你，芥川君。”

　　“背负着无尽的罪恶活下去吧……我的生命，你的生命，银的生命，所有人都像是蛆虫般寄生在一个生命身上。无论以什么样的标准，那都是只会牙牙学语的婴儿。祂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我们可怜，便放任我们生存繁衍。”

　　“像一只纯洁无暇的羊羔。而我们是祂背上生出的虱子。”

　　“于是，牧羊人来了……羊羔甩脱我们，还能前往森林活下去。但我们这些吸血的蛭虫一天不离开，祂就一刻无法脱离牧羊人的掌控。”

　　“人类，或者祂，只能选一个。想必你心底正觉得奇怪，不觉得这有什么需要选择的必要，因为你当然会为了银，为了自己，为了他们……选择前者。”

　　“你很快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

　　“我也并不吝啬于告诉你：如果有两个以上的人，知道这个秘密，整个世界就会彻底塌陷下去。”

　　“所以你只能自己决定。”

　　“我期待你做出决定……或是死亡的那天。”

　　“再见。”

　　“……”

　　他想起了一切。那个混蛋避开与“书”有着更深渊源的中岛敦，恶意满满地告诉他真相，令一切可能都在狂风中摇摆。

　　那时太宰治的精神已经因为直面宇宙之外的神明彻底崩毁，疯狂之际却又无比清明。芥川龙之介一直不明白对方的言行为何如此错乱，直到他不断直面亵渎一切，却迟迟无法发疯，继而迎来死亡。

　　他已经疯了，他的精神却被设下锚点，只要“书”依然存在，他便依然存在。

　　“书”带走了污染，留下的却依然是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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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说教这种事，也太自我陶醉了。已经无法挽回了。无论干什么，得到的都是失败，或者也只不过是在龌龊的罪恶上增添可耻的罪恶。我想死，我必须得死。活着即是罪恶的种子。”应该都是出自《人间失格》

　　因为这章前半部分有用过所以一会儿努力再更一下……再说一次，我觉得谷崎和星之彩好配。隔壁《城市》走的另一个视角，其实是修改过的，这个才是原文。森和红叶这时候是重伤，银是代首领。太宰治把芥川是个精神安定的人（。）写在了书上，所以他一直没彻底疯掉，银也受了影响……所以他当初让幸弥逃走，一方面是忍不了迫害了，一方面也是真的很想死……

　　捂脸，别提了，我也觉得我当初的脑子有问题，是怎么会觉得这个大纲我能写出甜文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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