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誉垂眸看向那块墓碑,雨水遮住视线,水珠滴在他眼睫上,周誉看不清上面的字。
他揉了揉眼,再次看去。
赵依双。
千依百顺的依,举世无双的双。
这墓碑主人竟也叫赵依双。
周誉只是笑了笑,道一声巧合罢了。
雨停,他们继续赶路。云都城风光如旧,十年未有什么变化。
帝对他放下心,依旧拿他当好友,请他喝酒。
只有两人的宴席。
姜鹤轩向周誉说着各种烦恼,说太子又调皮了,说宫中新入的美人不合心意。
说起美人二字,周誉想起那个举世无双的人,便问了句皇后娘娘呢。
姜鹤轩哈哈大笑,让人去请了皇后来给他们斟酒。
皇后是顾一睿的妹妹,周誉认得,名唤顾柔,很是温柔的一个女子。
姜鹤轩抱怨她不够美,比不上先皇后。
周誉不语。
宴席散后,周誉让从前的属下去打听了赵依双。
那人说先皇后体弱,病死了。
红颜多薄命,周誉点了点头,没多久便回了梁地。
似乎不该是这样的……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意识被人拉扯成两半,心口绞痛,眼前再次陷入黑暗。
重见光明时,周誉已经忘了一切,似乎仍旧是在茶楼上。
姜明诚说他要娶赵家姑娘。
茶楼下一女子走过,眉眼间带几分冷意,很凌厉,然而笑起来却极媚。
姜明诚笑道:“谨与,那便是我未婚妻了。”
那姑娘在楼下冲姜明诚笑,眼底冰冷化去,周誉指尖动了动,很想摸摸她的脸。
然而也只是想罢了。
那姑娘很信任姜明诚,上茶楼后便说了许多话。
他们大婚时周誉不在,他奉建元帝旨意,去探望守在乌戟的赵斐邈。
回云都时那姑娘已成了熙王妃,王妃盛装在城楼上等他,他下马,王妃问他赵斐邈的近况。
周誉回说一切安好。
王妃似乎有些失望,也不大乐意同他说话了。
后来七殿下登基,王妃顺理成章为后。
周誉永远都记得她看姜明诚的眼神,极其信任,那是看着至亲之人的眼神。
姜明诚好色,他知晓,选秀由三年一届改为一年一届,宫中女子愈来愈多。
周誉劝过,姜明诚只是笑,随手揽过一美人,低头啜美人樱唇里的葡萄。
偶尔他见到皇后。
姜明诚为她造了一座金屋,周誉记得皇后见到金屋时的笑。
他想,原来金屋真能困住美人么?
她终于落得和陈阿娇一样的下场。
姜明诚最宠爱的妃子小产,这件事是皇后做的。
皇后失德,赐毒酒一杯。
赵家倾权,世上再没有那样一个眉眼冷冽的女子,也不会再有人问他,那个死赵斐邈怎么样了。
所有一切都化为灰烬。
周誉有些怅然若失。
偶尔他会想,若是……若是他娶了那位赵小姐呢?
别说是金屋了,他连命都想给她。
若得赵小姐为妻,当以金屋储之,一生珍之爱之。若有违此诺言,便让周誉身败名裂,死无全尸。
可是死的人是赵依双。
她再一次死在了他面前。
“再”?
怎么会有再呢?
熟悉的疼痛再次传来,周誉看不清眼前的景象,有些东西慢慢破碎,也有些东西慢慢清晰。
周誉听到一个女子说:“嫁人?嫁人有什么好的?我就乐意这样无忧无虑快活的过一辈子。”
他侧眸看过去。
哦,原来是那位赵小姐啊。
不想嫁人么?
周誉又多看了她一眼。是个很美的人,眉眼冰冷,眼角却带着媚色,菱唇粉嫩,桃花眸璀璨。
他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马场上几位皇子争得激烈,九公主垂眉敛目,笑容温婉的给他倒酒。
周誉轻声道谢。
姜诗容在他身边坐下看向马场。
周誉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只觉鼻尖闻到的脂粉香气刺鼻。
他向来不喜欢同女子处在一起,起身道别。
临走时他看了一眼赵依双。
清清冷冷的一个美人,比问烟还冷,然而却比问烟媚。
周誉笑了。怎么可能不嫁人呢?赵家,可是块肥肉啊。
他此后未曾见到赵依双,只依稀听人说她拒绝过三殿下和七殿下,几乎将云都公子们得罪个遍。
人们说赵家姑娘白生了副好皮囊,却偏偏是个冷血冷心的。
周誉称奇,倒是个妙人,只想快活的过一生。
他有些欣赏她。
没几年九殿下登基,周誉策划着谋反,生命太无趣,总得找些事情做。
他入宫那日恰逢赵家被抄家,天下着大雪,天地白茫茫一片,他一身黑衣,披着纯黑色大氅,脚踩在雪地上,心里空洞又茫然。
他的部下已经攻入皇城,不出意外这天下明日便易主。
他没料到会再次见到赵依双。
女子披着嫣红狐裘,一圈红色毛领圈住脸脖子,明艳惹眼,在雪地之上美得如仙子。
她跑得很急,似乎是要去找人理论,周誉不由自主的叫了她一声:“赵小姐。”
女子停了下来,婷婷袅袅的立在雪地上,如画眉眼。
一支箭射过来,正中她心口。
周誉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他颤了颤身体,一步一步走向她,整个世界刹那间失色,他叹了口气:“倒是可惜了这么个妙人儿。”
没有人回应他,他耳边只听到落雪的声音,寂静又寂寞,他抬了抬手:“厚葬了吧。”
射箭的是一个小士兵,他原本是要射周誉的,只是手一抖,射向了赵依双。
周誉亲手杀了他。
他踩在血流成河的宫阶上,孤身一人去见了姜景鸿。
姜景鸿知道自己败了,颓然的坐在地上。
周誉声音安静如落雪,黑色狐裘上一片墨色,那是血,他问:“既然抄了赵家,为什么不杀了赵依双?”
姜景鸿迟缓的看了他一眼,笑了,如傻儿般道:“她很美,我想留着她,好好玩玩。”
周誉说:“我不会杀你。”
姜景鸿不问他为什么,手指沾着地上的血,往嘴里放。
周誉温声问:“殿下去守皇陵可好?”
教养使然,周誉即便在这种时候也依旧温和。
姜景鸿不说话。
大局已定,周誉在第十日后登基。
这天下已经是他的,偶尔他看着空荡荡的后位会想起那个雪地上明媚的女子。
他欠她一条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给她。
周誉将赵依双的父亲兄长放了出来,赵斐邈喜欢沙场,周誉便让他继续守乌戟。
他不担心赵斐邈造反。
周誉从小活的无趣,他对权力没有什么野心,只是觉得当上皇帝或许就不会这样空虚。
赵斐邈造反,或许会更有趣也说不准。
赵斐邈却没有造反,所以周誉依旧空虚,觉得人生无趣。
反倒是那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女子夜夜入他梦。
有一日暴雨,周誉从梦中醒来,轻声问:“你入我梦,是喜欢我吗?”
没有人回答他。
殿外大雨倾盆,周誉再一次觉得无聊透顶。
想起赵依双时心里会有浅浅的痛,不知从何而起。
他到底违背了自己的诺言,杀了姜景鸿。
有时他想,那日他不叫住她,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他欠她一条命,来生再还吧。
周誉昏睡过去,似乎不再打算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是我们家温吞的梦。
呜呜——
啊,那是苏轼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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