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你从来不信任我……？

　　冰室睁开了双眼。

　　清晨的阳光和煦浅淡，洒在他脸上，留下发丝淡灰的阴影。苹果皮与果肉被刀口分离的声音，细腻而惨烈，沙沙沙，满室的水果香气。

　　大我？

　　他偏头望去，紫原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专注的削苹果，见他醒了，显得很高兴，像雏鸟见到妈妈一样凑了过来，问：“你醒啦？喝粥吧~”

　　“嗯……”冰室不动声色地扫一眼周围，病床三面环绕着帘子，空间很小，确实不可能还有另一个人。他迟疑的接过紫原递来的粥，试探道，“敦几点过来的？”

　　“五点哦，很早吧~我一定是起得最早的~”

　　“是很早，”冰室露出思索的神色，不甘心的继续问，“一个人吗？”

　　“其他人等下来看你啦，我们说好了，轮流送早餐~第一天是我~”

　　“多亏了敦哦，”给了个感激的眼神，拼命扯出安抚的微笑，冰室继续问，“你来的时候，没遇见别人吧？”

　　紫原沉默了一下，投向冰室的视线，天真里染上探究，对这种坦荡荡的好奇，冰室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就问问。”

　　“一直都是我哦~”

　　“是吗……”

　　是梦啊……

　　梦中潮湿温热的触感，仿佛烫伤了他，但冰室摊开右手，指尖冰冷干燥，完好无损，记忆中尖锐的灼热，在清爽的早晨模糊了，他不确定的收回手。惆怅的抓紧了被角。

　　虽然早知道的，但对此隐隐抱有期待的自己，实在是太难看了……

　　“室仔你撞坏头啦？我说以后就别参加那么危险的事情了，大家都吓坏了。”紫原把苹果切片，刀工竟然不错，他挑起一块，在冰室眼前晃了晃，才塞给他，“大猩猩哭起来很恶心的你知道吧？他搬着被子说要过来守着你，被医生拦住了。”

　　“嗯……”冰室终于被吸引了注意力，提起队友的关心，他还不太适应，脸有点红，因此，没注意到病床一侧的帘子动了一下，在紫原敦“说什么‘嗯’，其实根本不会听的吧”的抱怨中，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慢慢走远了。

　　火神控制脚步，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保健室。

　　他漫无目的，只知道不能让紫原看见自己，更不能被冰室看见。尚未日出的早晨，世界呈现寡淡的颜色，天际隐现几缕暗淡的粉红，印在他憔悴的脸上，并没有让他脸色好看一些——眼底泛起血丝，青青的胡渣冒头，黯然地拖着步子。肺部接触到清冷空气，一阵紧缩，他垂头丧气的在逐渐消散的白雾中穿行，明明身处岸上，却感到窒息，无处遁形。

　　天亮前，冰室的手还在他的手心，脉搏跳动，传递着生命的气息，他聆听着，困倦到极点也舍不得去睡，只希望时间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然而好景不长，随着第一道天光划破黑幕，疲惫的视野里，标志性的紫发出现在窗外，本能比理性更快奏效，等火神再次回过神，他已经躲在布帘间隔出的另一间病床边了，接着，耳边响起放下袋子的声音，移动桌椅的声音，削苹果细碎的声音。刀工熟练，水果香气蔓延，火神清楚的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冰室在睡梦中被食物的气味诱惑，醒来找东西吃，或许他侧身靠在紫原肩头，或许紫原顺手揽着他的腰，就像在LA的家中一样自然。

　　那是曾经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清晨，却眼睁睁看着别人夺走了。

　　紫原像一把尖刀，慢条斯理地在他身体上划开口子，贴着骨骼把皮肉剥离，分毫不给他剩下，他一再退让，却一再冲破底线。甜蜜的回忆，独有的特权，专属的亲密，他拼命死守着，小心的维护着，却眼睁睁的看着，珍爱的东西一项一项被抢走，消失在对手的漫不经心里。

　　紫原每抢走一样，他的五脏六腑就像被撕裂一次，痛苦从破损的血肉里蔓延，填满他身体的每一寸，沁入呼吸，侵袭骨血，如影随形，血腥而残酷。他赤红着绝望的双眼，每一步都如同走在针尖上，连呼吸都满是酸楚。

　　身体仿佛破了巨大的洞，晨风可以穿胸而过，冷飕飕的。如果是以前，他会愤怒，会抗争，恨不能把对方撕碎，但现在，他只能沉默。

　　十三岁那场以戒指为赌注的约定，开启了火神的噩梦，从此，一颗心四处漂泊，再也没有彻底的安宁过。那是第一次，他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世界并不坚固，得到的，握得再紧，也可能会失去。他讨厌这样的状态，无时无刻不在防备冰室离开，学着去适应，学着去争取，学着用尽办法把人逼回来。

　　但当身侧人呼吸消失的时候，他选择向这个世界的规则妥协。

　　只要他过得好，什么都可以割舍。

　　什么都可以……

　　火神狠狠捏紧拳头，那里还残存着冰室瘦削肩头和柔软手心的触感，臂弯还牢记冰室的依偎过的欢愉，甚至，唇舌汲取到的气息忽然鲜明了，在心口萦绕不去，他多想就这样把冰室关起来，吃下肚子里，让冰室只能看着他，想着他，爱着他。

　　但他不能够。爱不是千依百顺，亦不是与逼迫占有。他隐约领悟，又懵懂迷惑。我差点害死他……他悔恨的重复着，死亡的阴影在他心中挥之不去。他沉默的收起自己的气息，压抑着狂躁的渴念，一步一步的远离保健室。

　　因为不满距离，所以逼迫冰室靠近，因为心里难受，所以加倍报复。火神终于意识到过去的自己，错的离谱，还险些酿成大祸，他急急忙忙想要弥补，却在冰室微笑的说出多亏了敦的那一刻，幡然醒悟。

　　辰也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答案并不是我，如果现在的我，对他而言只是痛苦的来源……

　　他还愿意见到我吗……

　　火神机械的回到房间，不安地把自己埋进被子，捂得严严实实，拒绝推测答案是什么。

　　血从滑板底散开，蓝色的海洋咕噜噜地沸腾起来，暗红的液体翻涌而出，越来越多，逐渐把沙滩吞没，火神在岸边寻找，视线扫过一张张不同的面孔，不是，都不是。他越来越心慌，最后忍不住跑了起来，一双手拉住了他。

　　“找辰也吗？他在那边。”

　　手指的方向正是海里，火神腿一软，栽倒在沙滩上。“他在哪儿！”他颤声问着，揪紧了沙石，转过头去，拦住他的人长着一头红发，分叉眉，一模一样的脸，透着该死的淡定：“说什么傻话呢，他在……水下面啊。”

　　对不起……辰也……不要丢下我……

　　心脏猛烈的撞击着胸腔，快要跳出来，他绝望的转向海面，本该是海水的地方，忽然变为卧室，轻颤的喘息，婉转的呻吟，光裸的身体抵死缠绵，黑发与紫发彼此撩动，水光潋滟的漆黑眸子，不经意的看了他一眼，红肿的双唇一张一合，无声的问——

　　你要我跟你走？

　　火神心口抽痛，面对心爱的人与别人交缠的画面，几乎无法呼吸，却依然红着眼睛，怔怔的点头。对方闻言，冲他展开双臂，准备接受拥抱的姿势。

　　“……”他不敢开口，怕一开口梦就破碎了，迅速而轻柔的抱起冰室，然而，梦碎之前，怀里的冰室从受力的地方开始，肩背、膝盖，后腰，没有任何挽回余地的破碎，皮肤裂口延展，骨头发出脆响，碎肉簌簌地掉落，奔涌的鲜血染红了火神，接着转为不详的暗黑。他僵立着，视线仓皇的寻找冰室的双眼，却只看见整张脸皲裂起皱，鲜血淋漓……

　　“啊！！！”

　　火神冷汗涔涔，惊坐起来，踢开被子，冲了出去，橱柜，行李箱，鞋架，挡了他道路的全被撞到，也分毫没有减缓他的速度。他用尽生命的力量狂奔着，直到扶住保健室的外墙，窗帘的缝隙里，冰室完好的靠在病床边的枕头上，闭着双眼，起伏的胸口上，散乱着一本薄薄的书，午后的小憩。

　　活着……

　　被不安填充的灵魂，重新获得安宁的那一刻，简直让人有落泪的冲动，但随即他又沮丧的顺着墙根滑落，抱头缩在窗户下面。

　　辰也，我做了噩梦……

　　像每个被狗追赶的时刻，他迅速的寻求冰室的安慰，这可是比狗可怕太多的噩梦。可在最后的关头他逼迫自己停了下来，冰室与静谧的室内，恬淡如昔，与他只有一墙之隔，他多想像小时候一样，害怕了就吱溜一下钻进冰室的被子。但眼见着冰室陷入厚厚的枕头，瘦削得仿佛只合一握，他握拳，生生刹住脚步。

　　我的出现，已经是对辰也的伤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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