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月光照耀, 树影婆娑下，一个孤独瘦削的身影久久站立。

　　远处, 看着对方的身影, 贺明臣就知道，他大概已经知道了真相。

　　手臂微微颤抖，贺明臣竟有些紧张。

　　该结束了。

　　深吸一口气, 贺明臣尽量宽慰自己，好让自己迅速放松下来，毕竟是第一次被捅刀子嘛，紧张在所难免。

　　就是不知道对方会赐予自己怎样的死法呢？

　　啧，居然还有点点期待。

　　嘴角上扬, 贺明臣一点点地踱步到对方身前，“嗨, 今天怎么换了一身衣服？”

　　将右臂背到身后，从桑低头看着贺明臣的眼睛，随后嘴角轻轻勾起，“好看吗？”

　　贺明臣愣了一下, 好家伙, 这就是所谓的黑化强三分吗？

　　开始有压力了呢——

　　他弯了弯眼睛，笑着说道：“蛮好看的。”

　　“我的伴侣穿什么都好看——”

　　谈恋爱而已，有什么难的。

　　贺明臣有些骄傲地微微扬起下巴，在从桑眼里却像是一只傲娇可爱，期待夸奖的猫猫。

　　从桑的心脏柔软了一瞬，空闲的左臂轻轻抚上了贺明臣的脑袋，下意识地问道：“我, 我是明臣的伴侣吗？”

　　贺明臣轻笑两声, 将对方的手掌从自己脑袋上拉下来, 随后略显笨拙地一点点十指紧扣，最后对着从桑晃了晃紧握的手掌，笑着说道：“自然是。”

　　“已经盖章啦。”

　　看着紧握的两只手掌，从桑心中先是泛起一阵甜蜜，随后又是无尽的悲伤。

　　“明臣……”

　　贺明臣心下难道一声，终于要开始进入正题了吗？

　　于是轻声应道：“嗯，我在。”

　　嘴角挂着温柔的浅笑，贺明臣就这么看着从桑，神情柔和，仿佛永远都会陪伴在对方身边。

　　可是，从桑清楚地知道，这是错觉。

　　声音晦涩沙哑，从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只能感受到喉咙在机械地运动，声带也在麻木地振动发声，“明臣还记得千机一门吗？”

　　贺明臣眨眨眼睛，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异样，“那不是你的……”

　　后面的话，贺明臣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索性就干脆断在这里。

　　“怎么了吗？”

　　从桑沉默了一瞬，声音越发低沉，“明臣不记得了吗？”

　　贺明臣摇摇头，乖巧地说道：“不记得了，我现在只记得师父和你啊。”

　　仿佛被一把爱情的利箭瞬间射穿心脏，巨大的甜蜜过后就是更加绵密浓重的悲伤与心痛，从桑眉头微皱，右臂微微颤抖。

　　贺明臣微微眯起眼睛，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吗？是身体不舒服吗？”

　　从桑面色苍白，勉强地笑笑，胸口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痛苦，那痛苦如附骨之疽，深入骨髓，痛到他几乎麻木，“所以，明臣的世界是只有我和你师父了吗？”

　　贺明臣歪了歪头，似乎是在疑惑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耐心地摇摇头，轻笑一声，说道：“当然不是啦。”

　　“我还有我的田啊！”

　　“那花了我好多心思——”

　　说着，他握住从桑的手腕，而从桑却下意识地向下微移，握住对方的手掌。

　　贺明臣只是耳根一红，并没有挣脱，只是开口说道：“你好像有些不开心。”

　　他向前走了一步，随后回头浅笑着说道：“那我带你去看我的田吧，去看看我的收获。”

　　“带你去体会丰收的喜悦。”

　　月色光辉下，恋人握着你的手，耳根微红，眼底带着几分羞涩和关怀，对着你露出温柔的浅笑……

　　被这一个绝美温柔的笑容击中，从桑默默地点点头，跟在对方身后，心中暗自默数着最后的时间。

　　来到一块被打理地整整齐齐的田地，抬眼便是一片橙黄的稻穗在月光下摇曳，沉甸甸地，里面盛满了丰收的果实。

　　贺明臣骄傲地微微扬起下巴，“怎么样？这些都是我的杰作，我是不是特别厉害？”

　　从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脑海里的气氛组系统倒是第一时间激动地开口了，“前辈最棒！！”

　　激动的机械系统音差点将贺明臣的所有情绪打碎，幸好他迅速调整了过来，并没有崩坏脸上的神情。

　　而从桑只是温柔地看着贺明臣，说道：“明臣最厉害了。”

　　“明臣喜欢我吗？”

　　贺明臣眨眨眼睛，直接回答道：“喜欢啊。”

　　仿佛心脏都被撕碎开来，从桑的脸色越发苍白，却还是扯了扯嘴角，“我也喜欢明臣。”

　　“最喜欢最喜欢明臣了。”

　　他忽然痛哭出声，将贺明臣一把搂进自己怀里，将脑袋搁在对方的肩膀上，哭声与泣声破碎又沙哑，“可是今天我救不了你。”

　　“我救不了你。”

　　贺明臣只是轻轻拍着从桑的后背，随后静静地等待那穿胸而过的一剑。

　　刷地一声，是利剑撕碎衣衫刺进血肉的声音。

　　贺明臣的脸色刷地苍白，虽然系统已经将痛觉全部屏蔽，但他的表演依旧十分到位。

　　“嗯……”咽下嘴边的痛呼，鲜血在伤口处不断涌出，贺明臣眨眨眼睛，似乎是有些疲惫，又或者是因为痛苦而无法站立，他将脑袋靠近对方的肩膀，随后在从桑耳边轻喊一声，声音虚弱却又故意加了几分甜腻，像是在掩饰自己的痛苦，“有些疼呀。”

　　“下次可以选个不那么疼的死法吗？”

　　说着，他轻笑一声，只是笑声变得有些虚弱，“呀，我忘记了，已经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从桑颤抖着手，紧紧抱住对方，声音抖到不行，“明臣……早就知道了吗？”

　　贺明臣轻轻嗯了一声，“有点预感吧。”

　　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毕竟，大家都不喜欢我啊。”

　　“除了师父。”

　　从桑呜咽出声，过于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我喜欢你啊。”

　　“我喜欢明臣的。”

　　贺明臣点点头，“我知道，但是你还是要杀我。”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

　　“我辛苦种好的田已经收获了，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只是有些可惜，师父又要一个人了。”

　　“但其实也还好，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喜欢师父，没有我，也可以过得很好。”

　　“除了师父，没有人喜欢我。”

　　说着，贺明臣自嘲一笑，“作为徒弟，我给师父丢脸了，居然有这么多人恨不得我去死。”

　　“以前的我，做人可真是失败啊。”

　　从桑已经哭到说不出来话，只是死死地抱着贺明臣，“不失败，不失败的。”

　　“曾经的你也是很多人向往的存在啊。”

　　“我陪你，我陪你一起死好不好？”

　　贺明臣摇摇头，拒绝道：“不用了，和仇人一起走轮回路肯定很晦气，你好好地活着，大仇得报以后就去找一个你喜欢，也喜欢你的人好好在一起吧。”

　　从桑哭到近乎失声，说不出来话，只是用力地摇着头，“不，不是……”

　　你就是我喜欢的那个人啊。

　　一个半透明的身影倏忽出现，一把将贺明臣从对方手上抢了过来，无视跌倒在地，却因为腿软无力只能趴在地上形容狼狈地一点点爬过来的从桑。

　　将贺明臣的生命吊住，青年后怕地将对方搂在怀里，“主人，你吓死我了。”

　　“说好的同生共死，你又要丢下我一个人了。”

　　感受到不再渐渐流逝的生命力，贺明臣心下微沉，面上却一片风轻云淡，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对着青年露出一抹浅笑，“抱歉，倒是一直忘了你。”

　　“除了师父，还有你也一直记挂着我。”

　　见从桑一点点爬过来接近却又被青年一把拍远，贺明臣拍拍青年的手背，安抚着说道：“好了，让我和他再聊一聊。”

　　“我想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是我做了什么事情吗？才让你们那么恨我？”说着，贺明臣疑惑地歪了歪头，“我是要毁灭世界吗？”

　　“失去记忆前的我那么偏激吗？”

　　从桑趴在地上，全身都在颤抖，“不，是因为你的父母。”

　　随后，他将贺明臣父母的所作所为一点点地讲述给对方听，像是在倾诉，却又像是在质询，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只是想说。

　　而贺明臣只是低头，耐心地倾听。

　　末了，从桑都讲得有些口干舌燥，贺明臣才释然又歉疚地看了从桑一眼，“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那我还真的该死。”

　　视线落在一旁的青年身上，贺明臣温柔一笑，“可以散去维持我身体的灵力吗？”

　　“死亡才是我的归宿。”

　　青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后摇了摇头，说道：“您想听另一个版本吗？”

　　贺明臣愣了一下，随后便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淡然，“你果然不是我的剑灵。”

　　青年也有些惊讶，“主人早就知道了？”

　　“不过我并不是故意隐瞒您，只是最近才刚想起从前的记忆。”

　　贺明臣不置可否，淡淡地开口说道：“另一个版本是什么？”

　　青年神情冷冽了一瞬，威严低沉的声音一字一顿，“世人皆道薛青远是救世剑仙，而你的父母是乱世魔头。”

　　“但或许，你的父母才是那个真正想救世的人呢？”

　　“薛青远才是那个毁灭世界的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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