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台在镐京城西，谢府这里过去大约要一个多时辰，谢弭和穆娴乘的马车过去，两人坐在马车里，大眼瞪小眼，说不出一句话。

　　谢弭是根木头，只会盯着她，盯的她浑身难受，却不会找话讲，她端着茶水品一口，皱眉道，“这茶水苦的很。”

　　这就是句废话，再香的茶也有苦味。

　　偏偏谢弭听不出她的意思，也认真回答她道，“这是铁观音，茶叶原本就带着苦味，你细细尝，还有涩意，初初喝都是这个滋味，待喝久了就有甘甜沁出。”

　　穆娴垮着脸，又饮一口茶水，她呵呵笑两声，“皇后娘娘不愧是你教出来的。”

　　都一样是个二愣子，递由头都不会利用，笨到一起去了。

　　谢弭挺直腰，面上颇为欣慰道，“说来皇后娘娘也聪慧，早先我一直以为她蠢笨，未想却是有大才，先帝的骨肉确实不同凡响。”

　　“那也是你谢太傅教的好，”穆娴阴阳怪气道，她算看明白了，这师傅徒弟一个模子，秦筱好歹在□□上无师自通，他还不如秦筱，不仅没眼色人还傻，正眼瞧着是齐整精明，私底下呆的能被人骗卖了，指不定还要帮人数钱。

　　谢弭将手揣进袖里，难得羞涩起来，“当不得，全赖她自己努力。”

　　穆娴斜着眼瞥过他，悠然道，“谦虚过了，她有今日成就，离不得你的谆谆教诲。”

　　他这个先生平日只会大道理，人情世故全不会，能教出个活宝，可见他也功不可没。

　　谢弭听着脸红，她很久没夸过他了，今日竟一连夸了这么多句，这是不是说明她对他又死灰复燃了？

　　他忖度着她的脸色，没找到他熟悉的恋慕，他又迟疑，一时竟分不清她到底是何意。

　　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针，他到这时才领悟。

　　往先都是穆娴捧着他，他不用猜她的心思，她会把所有的爱慕倾诉出来给他听，他听了，心上噗通跳，嘴里却会斥责她没个礼数，在他的意识里，女人都该是知书达礼，温柔贤惠的，穆娴这个异类闯进了他的世界里，他从起初的震怒到后来的步步沦陷，他喜欢这个女人，喜欢她风风火火，大着嗓门在他耳边说她想和他做夫妻，他觉得她比所有的姑娘都独特，她有男人的豪气，也有女人的柔情，他口是心非说她不好，其实不过是被枷锁困久了，已然忘记他最初也只是个爱玩爱闹的孩子，如今她学会隐藏情绪，他看不透她，他也知道害怕了，她就像风筝，风一吹就会飘远，如果他不抓紧手里的线，她会离他远去。

　　如果能让她重新回到身边，他愿意放弃矜持，她想要的他都可以做到。

　　他握住她的手，局促道，“你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穆娴僵着脸拉一下嘴唇，“我不想变成傻子。”

　　傻一个就够了，要再来一双她怕往后儿女会头疼。

　　谢弭那一腔爱意就被浇灭，他抿了抿唇，一脸纠结。

　　穆娴瞧惯了他的高傲，只猜他会生气，眸光里都渗出笑，不自觉就等着看好戏。

　　谢弭倒没生气，他平复了情绪，温声道，“我的弟子多是国子监生，皇后娘娘是特例，你若能拜入我门下，我一定倾囊相授。”

　　“你真要当我先生？”穆娴调侃道。

　　谢弭猛闭住嘴，他没想当她先生，要真成了师徒，那他更不可能当她夫君，大一辈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他委实犯蠢。

　　穆娴也不说他，她一手挑开车帘朝外看，桃香扑面而来，满目桃花灼灼盛开，她浅笑道，“雨花台到了。”

　　这一声落，马车停止。

　　谢弭掀开帘子踩着木搭先下去。

　　穆娴跟他身后站到车板上，才要下车，他抬起一只手朝向她。

　　他要扶她下车。

　　穆娴挑起眉，搭着他的手落地。

　　她笑一下，“当大家闺秀的感觉确实不赖。”

　　其实她想说，被人宠在手心的感觉太让她依赖，她不敢说，她怕他窥探出她的心思。

　　谢弭松开她，规律的站在她身侧，他轻声道，“你不用学她们，你也很好。”

　　穆娴红一下脸，闷头道，“我用得着学那些娇娇柔柔，哪儿来的油腔滑调，我可不吃。”

　　吃不吃的，看她神色就知道。

　　谢弭也不戳破，只随着她一起进了桃林。

　　他们来的不算早，林中有不少人在，其中不乏公子小姐，还有孩童四处乱跑。

　　穆娴随意看看，余光却还瞅着身旁人，他看起来心情很好，即使她没说几句好话，他也一直笑看着她，再没了傲慢，那双眼蕴着水汽，似要诱她沉溺其中，再也爬不起来。

　　她喉间发紧，耳畔生热，但还是绷着脸一本正经，绝不能受男□□惑。

　　两人往林深处走了几步，恰听见鸟叫，一群鸟惊飞，谢弭疑惑道，“这雀胆儿太小，这么点响动都怕。”

　　穆娴侧耳静听前方，倏忽拔出剑要往前冲。

　　谢弭赶紧拽住她，“你干嘛？”

　　穆娴推一下他，道，“那头有人在调戏良家女子。”

　　谢弭面色一凛，“我去。”

　　穆娴瞥他，“地痞流氓有几个是认识你的，你还想被人劫色？”

　　谢弭微有懊恼，“我是男人。”

　　他必须挡在她身前，那些个危险的事情本来就该由他做，没道理她总抢着来。

　　穆娴拍拍他的肩膀，“没人说你不是男人，不是每件事都必须由男人去做，量力而行，我不会因着你没武功就看低你。”

　　她说完急步冲走。

　　谢弭瞅着她的身影，脑海里还在重复她刚才说的话，她虽然跟他生分，可她不会因为武力而鄙视他，她的胸中有丘壑，比谁都大气，他早先说她粗鄙，她都没有因此记恨。

　　他这些年瞎了眼，欺她良多，合该被她打骂。

　　谢弭缓缓踱步过去，绕过那片桃树，就见不远处的地上躺着好几个人，哎呦哎呦的叫唤着。

　　他抬眼找寻穆娴，在几步远的地方看她和一个粉衣姑娘说着话。

　　他走过去才看清那姑娘拉着她的手，满面娇羞。

　　“适才多亏穆姐姐，若不然我定会被这些臭男人沾了便宜。”

　　谢弭拧住眉，眼睛落在她们相握的手上，心间一阵不适。

　　他微微勾起唇，冲穆娴道，“阿娴，这位姑娘是……”

　　穆娴便放开姑娘的手，先把剑插回剑鞘里，她跟谢弭介绍道，“这位是刘大人的千金，刘蝶清刘小姐。”

　　刘蝶清抬着眸对他端量，从他浓长的眉毛飘过，她稍稍屈身，细声道，“见过谢太傅。”

　　谢弭点一下头，眼底有审视，御史大夫刘庆的女儿果然慧眼。

　　刘蝶清便直起身，一把抱住穆娴的胳膊娇笑道，“穆姐姐，不知是否有幸能邀你来我府上做客？”

　　穆娴莞尔，“当然，将好近日闲，随时有时间，就怕打搅到你们。”

　　谢弭听着眉头紧锁，他插话道，“我父亲这两日能动了，你还没过去看他。”

　　穆娴冲他眯眼笑，“我几日前才去过，你这记性未免太差了。”

　　谢弭的眉毛打结，再不能阻拦她。

　　刘蝶清欢欢喜喜的搀着她一起往林深处跑去，过道有花瓣掉落，飘了一地。

　　谢弭大好的心情彻底破坏尽，他寻思着明天上朝一定要把刘庆数落一顿。

　　——

　　过了两日，穆娴果真去刘府做客，她去的时候，刘庆也在，见着她还木愣愣的叫她娘娘，半晌才回神自己喊错了。

　　刘蝶清带她进院里，随便寻了个秋千架坐上去。

　　刘庆忙叫人在院里摆了桌吃食，只恐薄待了她。

　　穆娴自顾捏着葡萄塞嘴里，与他慢声道，“刘大人今儿不忙？”

　　刘蝶清也学着她的样扔葡萄进嘴，“穆姐姐不知道，我爹他早上才受了气，这会子都不得劲，又不能还回去，就只得闷家里。”

　　刘庆大小也是个御史大夫，谁还能让他受气，穆娴奇道，“谁人这般没分寸？”

　　刘蝶清撇撇嘴，“还不是谢太傅……”

　　刘庆连忙凶她，“姑娘家不要妄议朝政。”

　　刘蝶清面有忿忿，“那是朝政吗？您不过是说了叶状元的罪罚太过，他就跟吃了炮仗似的对您劈头盖脸一顿说，那么多人都看着，您的脸往哪儿隔？”

　　穆娴暗暗发笑，嘴里倒问刘庆，“刘大人，叶昭判了什么罪？”

　　刘庆道，“流放。”

　　穆娴没忍住噗嗤笑出来，“还真记仇。”

　　她笑过发现没人说话，再一看就见对面一老一少对着她傻眼了。

　　刘蝶清先回过神，口中怒道，“穆姐姐，谢太傅这样小肚鸡肠的男人着实配不上你，那叶昭先时和你议过亲，他就下此狠招，绝非君子所为。”

　　“胡说什么！”刘庆伸手往桌上一拍，黑着脸冲她道，“叶昭品行不端，弃妻子不顾，还骗了圣上，别说流放，就是杀了他都不为过，你们女孩儿家不懂这些律法，我原先也是爱才，舍不得就这么让一个人才没落，说到底是我偏颇，谢太傅说我的话句句在理，我身为御史大夫本来就不该有私心。”

　　刘蝶清哼着声，偏身不理会他。

　　穆娴站旁边不尴不尬，吃的倒快活。

　　整好有仆从进来，给刘庆磕头道，“老爷，谢太傅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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