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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12)(2/2)

月神的野鬼 2020-02-10
轻烟,李道玄换了身真人道服坐在殿中,他手里拿着本道书在看,孟长青走了进来。玄武的真人道服有固定的样式,算上祭典等重大场合上穿的,大概一共是十多种的样子,李道玄今日换了一件不常见的,外面多披了一件宽松的雪色道袍,袖口依旧是暗色剑纹。

    李道玄听见脚步声却没听见说话声,手握着道书抬头看去,孟长青坐在了书案的对面,一双眼睛正盯着他看。

    孟长青笑了起来,喊了声“师父”。

    李道玄能看得出来孟长青现在很高兴,简直连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他抬手帮他拍去了肩上和头顶的雪,“为何一直在笑?”他总觉得孟长青现在一天天过去,年纪反而越来越小的样子,遇到什么事情都要高兴半天,一醒来就立刻过来找他,要跟在他身边。

    孟长青还在笑,也没回答,他抬手抓住了李道玄帮他整理领口的手,趴在了桌案上。他在想昨天晚上的事情。

    李道玄没有把手抽回来,由他抓着,过了会儿,他问道:“这么高兴吗?”

    孟长青看着他,点了点头。

    李道玄失笑,放下了另一只手中握着的道书,道:“我待会儿要去紫来峰见你掌门师伯,你也要跟着去吗?去的话去换身衣裳。”

    孟长青立刻起身,刚走了两步,他又转头跑了回来,李道玄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孟长青手撑在桌案上,忽然亲了他一下。李道玄一愣,再看去孟长青已经转身离开了大殿,生怕他反应过来叫住他似的。李道玄没能够说出话来,他轻笑了下,收回自己的手,慢慢地整理道袍袖口。

    他正整理着袖子,走廊上远去的脚步声停住了,他注意到孟长青投在窗户上的身影停住了,果然没过一会儿,孟长青又折了回来,李道玄看着第二次折回来的孟长青,这次他真的笑了,问他道:“怎么了?”

    孟长青忽然迅速道:“师父有件事我还是和您说一声,我没和吴聆上过床,您撞见那次是唯一一次,我确实给他做过炉鼎,但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当时借了大师姐的法器,我觉得我还是说一声。”

    李道玄闻声很久都没说话,显然他没有想到,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一刻的心境。他一直以为孟长青与吴聆……他望着孟长青。

    孟长青道:“师父,我很后悔,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初在记忆消失之前,我能够把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想明白,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者说我哪怕胆子大一些,和您说清楚,您这些年也许就不会这样内疚,也不会这么难过了。”他说着这些话,眼神莫名又静了下来。

    李道玄抬手让他过来,低声道:“刚刚还这么高兴,现在又难过起来了。”他伸手出去,孟长青顺势也低下了身,他的手摸着孟长青的脸,“一天到晚胡思乱想些什么。”

    孟长青忽然又笑了下,“不,还是高兴的。”他看着李道玄,认真轻声道:“师父,我喜欢您,我觉得我真的好喜欢您。”

    李道玄的手停下了,他看了孟长青一会儿,忽然轻轻地捏了下孟长青的脸,孟长青有些愣住,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他松开了手,道:“好了,去换衣裳吧,别穿黑的。”

    孟长青还是呆愣的样子,回过神后,他点了下头,起身出门,临走出大殿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然后看见李道玄像是早就知道他要回头一样望着他。孟长青出去了。

    李道玄没有继续收拾道袍袖子,他在想着什么,然后笑了笑。天光如水,照进了院落,庭前花开花落,大雪纷飞。

    紫来峰。

    李道玄带着孟长青到了紫来大殿。南乡子正在偏殿中喝茶,两个小道童坐在一旁规规矩矩地罚写字,一点也没有平日里活泼的样子。南乡子在一旁低声说着他们什么,两个小孩捏着毛笔低着头不吭声,在纸上把《灵应篇》写完了,南乡子看了眼那字,深深地叹了口气。两个小道童一见到李道玄来了,立刻起身行礼。

    “来了?”南乡子让李道玄在桌案前坐下。那两个小道童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原以为今日可以躲过一劫,然后就听见南乡子对着孟长青道:“长青也来了,正好,我同你师父有几句话要说,你带着这两个顽劣不堪的弟子去偏殿,看着他们俩把书给抄完了,我记得你字不错,顺便教教他们如何写字。”

    那两个小道童顿时耷拉下脸,却也不敢说什么。李道玄看了眼孟长青,孟长青低声道:“是。”

    两个小道童爬下了凳子,拿好自己的纸笔和砚台,孟长青带着他们出去了。南乡子这才收回视线,他注意到李道玄今日换了身道服,道:“今日换了新衣裳啊,好看的。”他这个师弟啊,打小就生得眉目疏朗,很讨师父们喜欢,平时看惯了他穿着身道服瞧不出来,如今换了身衣服这感觉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南乡子道:“我记得那会儿在山上修道,年轻的弟子总喜欢白衣玉树,要潇洒俊秀,那会儿是真的觉得玄武真人道服难看,如今穿在了自己身上,才知道个这身衣服的分量。”说着话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从前师父们都偏爱李道玄,过去了这么些年,谁都变了,只有他好像从来都没变过,能把古板沉闷的玄武真人道服穿得这样清雅好看的也就这么一个了。

    李道玄伸手接过了南乡子递过来的茶。

    另一头,孟长青领着那两个小道童去了隔壁的侧殿。紫来峰的布置是南乡子亲自安排的,除三处正殿外还有许多处偏殿,不同于放鹿天一眼就能看完的简单,也和乾阳峰里的庄严肃穆不一样,紫来峰是个真正随处有意趣的地方。玄武崇尚逍遥无为,而玄武三位真人中真正具有这种气质的只有南乡子一个人,只有他会花大量心思来精心布置自己的居所,也只有他会教出这么活泼又有趣的弟子。

    孟长青坐在那里,两个五六岁的小道童趴在案上睁着大眼睛看着他,孟长青终于问道:“你们不是要抄书吗?”

    两个小道童伸出手去拿毛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然后又无辜地看向孟长青。孟长青问道:“掌门真人为什么要罚你们两人抄书啊?”

    两个小道童对视了一眼,一个道:“我们早上起来,师兄说让我们去把师祖门前把雪给扫了。”那个小道童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兴奋,凑到了孟长青的跟前去,“我们想到了一个特别好的办法,我们找师兄借厨房烧开的水,泼在雪地里,雪就化成了水,很快就没有了。”

    “听着貌似还可以啊。”

    另一个小道童也放下了笔,凑过来道:“对啊,我们把水泼上去,满地都是白烟,雪果然就没有了。”

    孟长青道:“那掌门真人为何还要罚你们?”

    小道童道:“雪是没有了,但是地上都是水,我们走了之后,水就全部变成了冰。师祖早上出门的时候,一脚踩在了冰上,他就摔倒了,然后他摔在那个台阶上,台阶上也全是冰,他起来的时候,他又摔倒了,后来他问我们为何地上都是冰,我们就说,昨晚下了冰雹,但是后来师祖问了师兄,师兄说昨天晚上没有下冰雹。”

    孟长青没说话,他有些想笑。

    小道童道:“师祖说,我们两个人偷懒,还说谎,就罚我们抄《真言经》抄一百遍,还要扫两个月的雪。”那两个小道童说到这里觉得自己真是太可怜了,全都看向孟长青,他们早在孟长青刚领着他们进屋的时候就在打量了,这个师兄显然是个好说话的,他们说着说着便凑上去撒娇了,一口一个“师兄”、“好师兄”,还说自己已经抄了一个上午的书,手指头都红了。

    孟长青看着这俩装可怜的小孩,他还没说话,这两人就一个一个抱上来,他终于道:“行行行。”

    两个小孩前一刻还眼泪汪汪的眼睛顿时亮了,扑上来就抱住了孟长青,“谢谢师兄帮我们抄书!”还没等孟长青说下一句的时候,这两人把纸笔全部塞给了孟长青,翻下桌子一溜烟跑没影了,留下孟长青目瞪口呆,他记得自己好像没说什么吧?

    就在孟长青看着那堆没写完的纸不知做什么的时候,外廊中有脚步声急匆匆地响了起来,大约是见门开着,那人就闯了进来。孟长青一抬头才发现是许久不见的谢凌霄,“师兄?”

    谢凌霄一见到孟长青很是惊喜,“长青?你回来了!”喜悦的神色还没保持片刻,随即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快走!我爹回来了!就往这里来了!”

    “什么?”

    谢凌霄是来找南乡子的,南乡子一早预料到谢仲春回到玄武必然要大发雷霆,于是事先他和谢凌霄说好,让他在谢仲春回来之前提前过来报个信。谢凌霄刚开始不理解为何南乡子要这么做,但是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他也就答应了。他和谢仲春一起下山办事,谢仲春前脚刚回到玄武,他这边立刻就赶过来了,山上的弟子说南乡子与李道玄在偏殿商议事情,他闯了进来,却看见了孟长青。

    他一边推着孟长青一边道:“我爹刚从山下回来,他听说那个叫……叫什么,吕仙朝!他听说吕仙朝来参加道会,还带上了很多邪修,我爹听了可生气了,要杀了你!你快跑吧!”

    “等等!可吕仙朝不是我带上来的啊!”

    谢凌霄正推着孟长青,动作一停,“哎?不是你带上来的吗?可是他们都说是你带上来的啊。”

    谢凌霄没想明白,“别管这些了!我爹反正可生气了,他还在山下听说了你和吴聆的事情,当时我们和紫微宗还有其他派的掌门几十个人都坐在那个茶楼里,那人在说的时候,我看到我爹脸都变黑了,有师弟听不过去就去抓住了那人,结果那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神神秘秘地和师弟说你其实还和扶象真人搞断袖,还说你们上过床,我爹忽然拍了下桌子,一整个茶楼就没有了!”谢凌霄说着话又回想起了当日的场景,心有余悸道:“不说了你快逃吧!我爹就是听说你回玄武他才赶回来的,他真的会……”

    还不等谢凌霄继续推孟长青,孟长青立刻就去拉门,谢凌霄忙拽住他,“别从门口走!我爹刚上来了!从从从窗户走!”

    孟长青转身去开窗,却发现那窗户上有着禁制,下一刻,门口有脚步声响了起来,谢凌霄吓到了回头看去,孟长青则是突然地僵在了原地,他感觉二十多年的阴影一瞬间全部笼罩了过来,脑海中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他发现自己人已经在了桌案底下了。门外谢仲春大步走了进来,看见了手推着窗户的谢凌霄,“你怎么在这里?”他皱了下眉。

    谢凌霄还没有从孟长青从眼前忽然消失的那一幕中回过神来,半晌才对着谢仲春喊了声“爹”,话音刚落,刚刚死都推不开的禁制忽然间解开了,窗户砰一声打开,重重地撞在了墙上,又反弹了回来,来去扇动个不停。谢凌霄不知道怎么办,伸手去抓,那动静惊动了隔壁的李道玄与南乡子,很快,两人也出现在了门口。

    谢仲春一看着南乡子,立刻道:“你让邪修进了玄武?”

    南乡子见到是谢仲春有些意外,他先是没说话,然后道:“有话进屋说吧。”

    桌案下的孟长青发现谢仲春不仅没有离开,他反而进来了。南乡子与李道玄也跟着谢仲春走了进来。谢凌霄站在窗户旁,他终于抓住了那扇动个不停的窗户,扭过头不着痕迹地揭开帘子看了眼,又往那花盆后面瞅,似乎在找着什么。谢仲春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收回了手,可谢仲春刚把视线收回去,他又立刻探头看了眼书架后面。书架后面自然空空如也,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疑惑。

    孟长青其实后悔了,谢仲春给他留下的阴影太重了,他想都没想就躲了起来,可现在看来貌似躲着也不是个办法啊,可这回出去也没法出去了,案前坐了三个人,这要怎么出去?他听着谢仲春与南乡子说话,当谢仲春得知,吕仙朝竟然是南乡子请过来的时候,孟长青感觉到头顶的桌子猛地震了下,他几乎以为这桌子会塌。

    “你老糊涂了吗?玄武四千年声誉在你眼里是儿戏吗?!你要让天下道门如何看待玄武?!如何看待东临?!”

    南乡子的声音倒是没怎么变,依旧是不急不缓的样子,道:“师兄,这世上的事情,又岂是非黑即白的?我们要看的不是玄武,不是东临,亦或者说不是道门,不是这天下,我们要看的是这世间万法,天地大道,倘若只是着眼于邪修是恶人,邪术是恶法,那这世上的事情未免也太简单了些,正如你所说,杀完了就是。可是,当真如此吗?”

    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为什么说众生皆苦,佛宗说不下地狱谁下地狱,那个地狱究竟指的是什么?

    南乡子望着谢仲春,道:“我并非要为邪修开脱,规矩自然是规矩,我只是觉得,道者不该高高在上,我让弟子们下山去,也是想让他们多看看这人间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谢仲春看着南乡子没说话,南乡子亲手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谢仲春没去接。南乡子把茶轻轻放在了他面前,道:“我们也该好好看看。”

    谢仲春终于冷冷道:“歪门邪说一套又一套,平日里倒是没见你做什么事。”

    南乡子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笑。谢仲春见他那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又望向一旁一直坐着没说话的李道玄,道:“师弟,你在山上也不劝劝他?!”李道玄正在喝茶,闻声抬头看向谢仲春,谢仲春说完又深吸了口气,“罢了,你也是个什么事都不懂的。”说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一下子回头看向李道玄,“对了,你那徒弟呢?”

    桌案下,孟长青立刻抬起了头。

    李道玄道:“刚刚跟着我过来了,如今在殿外吧。”

    谢仲春一听就冷笑了声,扭过头对着那还在书架旁拿起花瓶不知道往里面看些什么的谢凌霄道:“凌霄,去把孟长青叫过来!”

    谢凌霄听见声音一下子回头看去,他明显犹豫了,然后他点了下头,他放下了花瓶,走出门前他还抬头往房梁上看了看。奇怪,为什么不见了?

    南乡子还在同谢仲春说话,还是说邪修的事情,谢仲春不买他的账,并不愿意多搭理他,也不想听他说这些歪理邪说,可南乡子却不急不躁,对着他念叨个不停。谢仲春听着听着忍不住又与他争辩了会儿,发现实在说不过他,道:“我不同你说话了,你也别同我说!你只等着哪日天下大乱,那时你就称心如意了!”

    南乡子笑了,道:“不说便不说了,何必发这么大脾气。”

    谢仲春一听这话心头的火又上来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如今反倒是成了我的错了?”

    两人在一旁整理,李道玄继续喝茶,没什么反应。刚刚他一直在看谢凌霄,谢凌霄似乎在屋子里找什么东西,他看着谢凌霄把对面的书架、柜子、帘子内外甚至于每一处夹缝都翻遍了。李道玄想了会儿,忽然他喝茶的手一停,他又看向了刚刚那扇被谢凌霄推开的窗户,窗外是几棵古松树,枝头堆着厚厚的雪。李道玄慢慢地收回了视线。

    他望了一圈这偏殿,就在这时,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孟长青正在蹲在桌案下听着谢仲春骂南乡子,忽然间墨绿的桌布被揭开了一角,他下意识一抬头,和李道玄的视线正好对上了。孟长青一动都没动,就这么蹲在那里睁着眼睛看着李道玄。

    李道玄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慢慢地松开了手,墨绿的桌布重新放下了。

    眼前恢复黑暗,孟长青陷入了沉思。

    孟长青抬手按住了脸,如果此刻上天能够再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觉得自己绝对不会躲在这里。

    李道玄终于无声地笑了下,却不知道在笑些什么。此时门外又有脚步声响了起来,弟子拦不住,只能对着南乡子道:“师祖,吕仙朝到了。”他话音刚落,吕仙朝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找不到人的谢凌霄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正巧此时李岳阳听闻谢仲春回到玄武,她上山来和两位真人禀报道会的事,三人就这么在门口遇上了。

    孟长青绝望地发现,这个屋子里人不仅一个都没有离开,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还越来越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孟长青:救救我。

    李道玄:救不了。

    第 123 章

    吕仙朝是来找南乡子的,他没想到这屋子里人还挺多。谢仲春回头认出了吕仙朝, 脸色顿时间变得难看, 他对吕仙朝的观感很复杂, 一方面是对其人秉性和作为深恶痛绝,另一方面他又亲眼见到当日魔物之乱吕仙朝出手力挽狂澜救了许多人的性命,正因为如此,他对吕仙朝的态度是索性睁一只闭一只眼,只要他今后不再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但他没想到的是, 南乡子竟然会邀请吕仙朝来参加东临道会。

    谢仲春自觉不是什么古板的人, 他连孟长青都重新接纳, 倘若吕仙朝就此洗心革面回归正途,他对吕仙朝也必然会一视同仁。可吕仙朝此人实在天生反骨桀骜难训, 偏偏就要当邪修做杀人狂,也不知道他小小年纪对道门哪来这么大怨气。如今这样一个邪修来参加东临道会,这像什么话?

    吕仙朝昨晚醉酒胡乱睡了一宿,身上还沾着酒味,他也不拿自己当外人,进了屋便在南乡子对面坐下了,道:“你们这商量什么呢?”南乡子看着他笑, 道:“没什么。”吕仙朝注意到了一旁谢仲春望着他的眼神,给自己倒茶的手悬停住了,道:“哎这位不是乾阳真人吗?这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他说着话, 身后谢凌霄与李岳阳也进屋来了。

    桌案下蹲着的孟长青听见吕仙朝的声音,脸上的绝望神色又深了几分。

    吕仙朝这头还在冲着谢仲春笑,似乎全然感觉不到谢仲春眼神中的漠然,甚至还笑得越发灿烂张扬了。他抬手继续给自己倒茶,同时对着南乡子道:“喂,我今早刚上山的时候听你们这山上弟子说,这东临道会举办的时候,东临的百姓会聚到城中燃放爆竹和烟火来庆祝?”

    南乡子道:“是啊,那烟火还是五颜六色的,你到时晚些出门便可以看了,若是不想出去,在高一点的山上也能看见。”

    “我在春南还从没见过放烟火的。”

    “那你这回可以看个尽兴了,那城中的烟火一放就是一整夜,早上起来登高望去,那远方的天都是红的。”

    “当真?”

    南乡子笑道:“自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一旁的谢仲春忽然出声道:“岳阳!带弟子上一趟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全撵下山去,若是有敢反抗的,当场杀了便是。”

    被点名的李岳阳走了出来,抱手道:“是。”

    吕仙朝喝着茶看向谢仲春,“慢着。”他抬腿把一只脚搭在了桌案上,打量了谢仲春两圈,“你什么意思啊?”话音刚落,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

    李道玄自始至终都没说话,不过也没如上次那般直接起身离开。南乡子的视线在吕仙朝与谢仲春二人中打转,颇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给人感觉就是这两人当场打起来他也要先看一会儿再说。李岳阳伸手拉住了还在四处张望找着什么的谢凌霄,谢凌霄立刻站在她身边乖乖不动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谢仲春与吕仙朝身上。

    吕仙朝横惯了,也不客气,道:“怎么着,要把乱七八糟的人赶下山去,乾阳真人这是瞧不起我们,觉得我们不配参加你们这道会?”

    吕仙朝装疯卖傻还好,他一正经开口说话,谢仲春只觉得此人果然冥顽不灵,他也不和吕仙朝废话,道:“吕仙朝,你当日出手助道门平定魔物之乱,可见你心中尚能明辨是非黑白,既然如此,你理应早日回归正途,不要执迷不悟一错再错下去。你年纪尚幼,心性刚烈,遭受冤屈后一时行差踏错也情有可原,好在你还懂得大是大非,这份心性难得珍贵,道门今后也对必将你多加善待,多加容忍。自古天将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与筋骨,你遭逢剧变脱胎换骨,若是自此悔悟潜心修炼,将来必有大成,有朝一日名垂道史明示后人,也不辜负了众人对你的期望。”

    吕仙朝没想到谢仲春一张口就说这么大一堆,他先是愣了一会儿,忽然就笑了起来,疯狂大笑,笑得直拍桌案,直不起腰,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手指着谢仲春,笑得快滚到地上去了。

    谢仲春的脸色愈发难看,吕仙朝勉强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对着他道:“你们玄武的人哪来这么多期待啊?你们自己师徒乱.伦怎么不说?自己门中的事情还管不好,还要来期待这个期待那个,笑死我了。”

    李道玄闻声看了吕仙朝一眼,桌案下,孟长青抬手无声地拍上了自己的额头,认命似的闭上了眼。

    果然谢仲春呵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吕仙朝还在乐,他觉得谢仲春这个人太逗了,简直比南乡子还要逗,哪里来的这么逗的人啊?他本来都要笑得趴地上了,听见声音又伸手爬起来,“我是说,你别期待这个期待那个了,你们门中师徒□□先管管吧!”他看着谢仲春的表情,忽然反应过来了,“等会儿,你不会还不知道吧?”他说着话又不可思议一般地看向了李道玄。

    李道玄只是冷淡地看着吕仙朝。吕仙朝前一刻还在地上坐着,下一刻,他却已经出现在了谢仲春的身旁,伸出手环住了谢仲春的肩膀。谢仲春这一生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哪怕是少年时期,师兄弟们也从不会与他勾肩搭背,他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脸上一片空白,他有些疑惑、甚至是有些惊异地看着吕仙朝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一旁的南乡子喝着茶见到这一幕差点被呛着,实在是没忍住。

    吕仙朝指着李道玄对谢仲春道:“他和他徒弟乱.伦,你不知道啊?!”发现谢仲春真不知道,吕仙朝乐了,拍了下谢仲春的肩,“他真的和孟长青乱.伦,我亲眼看见的!不信你自己问他,是不是?”

    谢仲春听了这话,终于把视线从吕仙朝脸上转开,下意识一般地扭头看向了李道玄,他知道孟长青是个断袖,他也知道孟长青与吴聆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孟长青和李道玄这对师徒能扯上什么关系。他一向以为那些都是山外无稽的流言,这不可能,绝无可能。

    李道玄只是望着吕仙朝。南乡子这边见势不妙终于打算出声打个圆场,话还没出口,吕仙朝对着谢仲春道:“我跟你说,他们俩早就好上了!早在孟长青第一次叛出师门前,他们俩背地里睡都睡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孟长青喜欢他喜欢得死去活来的,走到哪儿都是‘师父’、‘师父’叫个不停,当初以为他师父死在北地了,孟长青差点就要给殉情了,我看见了我都给感动了。”他说着又看向谢仲春与南乡子,“你们真一点不知道啊?”

    南乡子没话说了。桌案下的孟长青现在的心情就是想死,非常想死。吕仙朝每说一个字,他这个念头就强烈上几分。

    谢仲春先是看了眼南乡子,见南乡子不说话,他又看向李道玄,他似乎是不太相信,可见到两人都不说话,他的眼神也逐渐变了,他看着李道玄道:“师弟……”

    李道玄道:“他说的确有此事,我对长青有情。”

    孟长青原本捂着额头,听见这一句,忽然间抬起了头,这还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李道玄亲口说出来对他有情,他莫名就怔松了一会儿,然后嘴角忍不住慢慢地上扬。他知道李道玄知道他听得见。

    李道玄刚说完那句话,谢仲春就有种眼前一黑的感觉,他看着李道玄,问道:“什么?”

    南乡子也没想到李道玄会如此直接,这下不只谢仲春震惊,就连他一时之间想打圆场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唯有吕仙朝最先反应过来,直接大笑道:“扶象真人果然敢做敢当啊!不愧是道门金仙!”

    谢仲春连吕仙朝的手还搭在他肩上都没去管,对着李道玄道:“师弟!你糊涂啊!”他只觉得痛心疾首,一时竟是说不出别的话来。

    众人正在说话的时候,李岳阳与谢凌霄一直站在一旁,她也没注意到谢凌霄是什么时候从她手中挣脱出去的,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谢凌霄正在那桌案旁低下头去。几个真人正在说话,她不知道谢凌霄跑过去做什么,立刻想要阻止。李道玄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同一时刻,孟长青的身侧的桌布被揭开了,他一下子扭头看去,正好对上了谢凌霄的眼睛,对方一脸“找到你了!”的欣喜,下一刻,谢凌霄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放下了桌布,慢慢地抬起头,他发现所有人都停下了说话看着他。

    外面突然安静下来了,孟长青有种不祥的感觉,果然,不到片刻,那块桌布又被一只手迅速揭开了,吕仙朝侧着头往下看,孟长青对上了他的视线。吕仙朝愣了下,看着他半天,忽然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手退了回去。

    南乡子此时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看向坐着的李道玄。

    食指轻轻敲了下桌案,李道玄终于低声道:“出来吧。”

    孟长青侧着翻滚了两圈,从桌案下出来了,正好停在李道玄的身旁,他抬头看向众人。众人也看着他。他一眼就看见了谢仲春,下一刻他看见谢仲春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再到愤怒最后怒不可遏的转变过程。

    “孟长青!”

    等孟长青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殿外雪地里低头跪着了。吕仙朝没想到孟长青竟然在场,他说话时光顾着自己乐了,此时自觉理亏,又发现这事情好像变得不大对劲儿的样子,不由得多看了南乡子几眼,南乡子怕他在场还要折腾出什么乱子,和他说了两句,让他先走,他立刻顺着台阶先行离开了。孟长青看了他一眼,吕仙朝也只装作没看见他的眼神。

    落雪的庭院中,谢仲春正在痛斥孟长青,历数他的种种罪状,李道玄见状想要说句话,却被猩红着眼睛的谢仲春厉声喝止。李道玄平生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呵斥,可能是有些没有料到,又有些反应不过来,没有了声音。

    谢仲春回头看向孟长青,道:“你知错了吗?”

    孟长青跪在地上,他知道谢仲春在训斥他,可是话从左耳进又从右耳出,他听不清他具体在说什么,风雪灌入衣服内,他的背上冰凉一片,忽然,他抬起头道:“我喜欢他,对不起,师伯,我喜欢我师父,这些全是我的错,可是我真的喜欢他。”

    谁也没想到一向懦弱的孟长青会突然说这么一句,声音还不小,字字掷地有声,连南乡子都诧异了。李道玄一直注视着孟长青,闻声眼神微动,孟长青对着谢仲春道:“师伯,我做错了许多的事情,但是这一件我不后悔,我永远不后悔,我喜欢我师父,我这一辈子都喜欢他,死也心甘情愿。”

    谢仲春没想到孟长青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事到如今还在胡言乱语,他真是怒极了,浑身都发起抖来,下一刻,李岳阳手中的剑忽然脱鞘而出,李岳阳一下子抬头,“师父!”谢仲春手中握住了清明剑,一剑要砍向孟长青,砍死了一了百了。

    “师兄!”李道玄眼中蓦的一沉,下意识要出手阻拦。

    清明剑停在了孟长青的额前,几乎抵着了他的眉心,头发与衣服全被剑气吹得鼓了起来,孟长青没躲也没避,仿佛死在那一剑中也无怨无悔,他看着在最后一刻猛地停住剑的谢仲春,一句话也没说。

    谢仲春盯着他很久,终于道:“孽障,真是孽障!早知今日,当初怎么着也不该收你入玄武,全成了冤孽!冤孽!”他失望至极地收了剑,没再看孟长青,也没看李道玄,甚至连南乡子去拦他他也没有再说一句话,直接拂袖转身离开。李岳阳与谢仲春见他如此,立刻跟了上去。

    南乡子看了眼额头有血的孟长青,道:“平日里畏畏缩缩话都不敢大声说,今日倒是哪里来的血性。”他说完这一句便也离开了。

    庭院中只剩下了阶下跪着的孟长青与廊下的李道玄两人,孟长青抬头看着李道玄,两个人隔着纷飞的大雪对视了很久。

    李道玄走到了孟长青的面前,孟长青忽然对着他很轻地笑了下,他抬手抓住了李道玄的袖中的手。李道玄的手修长又冰凉,握住了却是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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