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与魔

　　魏无羡在乱葬岗中挣扎沉沦三个月之久才最终回到世人视野，可那之后并不是涅槃重生，而是再度堕入深渊。以身入魔道，为世不容，身怀奇器，为人觊觎，难不止，名声愈差。

　　魏无羡名声差还有花绯然的锅。

　　花绯然那一日与温若寒的亲昵，修士们都看见了，难不诟病。

　　「花」这个姓氏也终于唤醒了老一辈对天下第一邪道的恐惧记忆。

　　“花……难道是那个花氏?”

　　“花绯然?莫非是以前差点嫁给温子淳，又令温子淳堕入魔道的女魔头?”

　　“花绯然，华之绯，那也是曾经去蓝氏听学，当过如今各大家主同窗的修真少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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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绯然对此有些许愧疚，想要不告而别，却被魏无羡早早发现。

　　魏无羡抱胸靠着墙壁，斜睨着花绯然，嘴角有几分笑意，“我就知道你想走。”

　　花绯然说不出话，大病未愈的她，脸色十分苍白。当日如果不是她情绪失控，当众保护温若寒的尸身，也不会为自己为魏无羡招致如此名声。

　　花绯然的身份暴露，江湖上有出现了一个人人喊打人人都要淬上一口的名字，她清楚自己现在有多么招惹是非，不愿意连累魏无羡。

　　“你以为我现在这样都是你的错?”魏无羡语气讥诮却是温柔一笑，“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我所有的行为却容易引起正道的不满。就算你不再，他们也会对我怨气冲天，喊打喊杀的。”

　　此话不假，他第一次入金鳞台的时候没有佩剑，被视为不敬，第二次直接入宴找金子勋要人、当众说金氏如曾经温氏，被视为嚣张，之后更是纵任温宁还击金家修士，每一样都足以让正道视其为邪道，让金家视其为眼中钉。

　　花绯然有些动摇。

　　这里是乱葬岗，但是这里被魏无羡动员的温氏分支建设的挺好的，粮食也能生出些许，萝卜酿一下还挺好吃，不用风餐露宿，人们相依为命，氛围还挺温馨的。

　　魏无羡见她可以说服，便笑着走近，“这样不是挺好的么，你是邪道最后一人，我是邪道第一人，咱俩刚好，承上启下，真乃是……”说到末尾，他忽然不说了，眼珠子滴溜溜转，隐约有昔日白衣少年的灵动。

　　花绯然顺着话尾问：“真乃什么?”

　　“真乃……最适合相濡以沫的人了!你说对不对?”魏无羡急忙道，接着一转身，跳出门槛，“你在屋子里好好休息，千万别乱跑，现在外头很危险哒，只有在小爷这里你才是安全的。”

　　花绯然有些呆，回到床边，坐下。

　　真的，还可以留下来吗?哪怕是邪魔也没关系，也可以被接纳吗?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么?

　　而门外，魏无羡摸着怦怦直跳的心，“还好还好，没有失言，”他忽而抬头望天，有些茫然，“若我说……真乃是「天作之合」你会如何作答呢?”

　　最近山下的说书人又多了素材，喜欢说起那十几年前的旧事。

　　那惊堂木一响，便能听说书人煞有介事地道：“那一年姑苏下一场难得的大雪，白雪皑皑中走来一位红衣的姑娘。”

　　“那姑娘生得国色天香，连天上的神妃仙子都逊色几分，却没人识得她的身份。她喜着男装，唤自己「阿绯」。”

　　“姑苏当年的蓝二公子蓝启仁，恰好下山，偶遇了这位姑娘，当时就惊为天人，差点连家风要求的雅正都维持不住。若非他生性刻板矜持，早就上前搭话了。”

　　“阿绯姑娘却没有注意到光风霁月的蓝二公子，而是注意到了一旁玄红衣裳的温郎。”

　　“温家大郎温子淳生得英美绝伦，气质温润，真所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啊。他和那阿绯姑娘站在一起，相互辉映，使得满街熠熠，真乃是天作之合!”

　　少年时的天做之后，后来的相爱相杀，末了死后同葬。

　　拥有这样过去的绯然，心里真的还能走进另一个人么?

　　望着乱葬岗浑浊晦暗的天幕，魏无羡心底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第38章 邪与魔(三)

　　邪与魔

　　穷奇道。

　　金子勋设下埋伏要杀魏无羡，魏无羡勃然大怒，命温宁反击。

　　花绯然立于一侧并不打算出手，对付这些人，一个鬼将军就够了。

　　金子轩听闻这个计划，担忧不已，他生性善良，加上自己的妻子带魏无羡如亲弟，当下都不顾上自己孩子的满月酒，匆忙赶去。

　　花绯然第一次认真打量金子轩这个人。

　　过去在云深不知处和不夜天，她都见到过金子轩。但是那个时候的金子轩傲慢自大，真如魏无羡形容的那样，是个花孔雀，喜欢开屏又眼神不屑。

　　可已为人夫人父的金子轩变了很多，或许是妻子让他懂得温柔和让步，儿子让他明白了责任与成熟。所以这些变化都体现在了他原本清高漠然的白玉面上，加上眉间一点红，愈发衬得他像人间的活菩萨了。

　　这在花绯然的认知里并不是一件好事。

　　人间俗事纷杂，各种尔虞我诈，只有陶瓷塑的菩萨能够久存，人肉塑的菩萨哪个不是早早陨灭的?不是死了，就是黑化了。

　　金子轩面相越是柔善，在花绯然看来，越是命不久矣样。

　　没想到花绯然的预感这么久成真了，争执中，魏无羡爆发了杀气。而温宁似乎错误的以为那是对他下达的杀戮指令，朝着金子轩出手了。

　　花绯然猛地睁大了眼睛，千钧一发之间，她几乎下意识地出手制止了温宁。

　　温宁变成鬼将军之后力气极大，十几个人都不一定拦得住她。但花绯然是万魔的寄宿体，最不缺的就是帮手，召唤出的十几条魔灵齐齐阻拦，抵住了温宁的进击。

　　所有人都惊魂未定，连向来嫉妒金子轩的金子勋也是。唯独一向面善的金光瑶神色不太对。虽然也是慌乱，但慌的好像跟大家不是同一件事，过于明亮的大眼里旋即闪过一丝不甘和狡诈。

　　魔灵困住了温宁的手脚，他龇牙咧嘴，双目全黑，显然已经陷入了狂乱状态，不受控制。

　　“温宁!温琼林!!”魏无羡怒喝，“你想杀了他吗?你知道他是谁吗?你居然想要杀了他!谁允许的!!”

　　在魏无羡喊「温琼林」的时候温宁已经清醒过来了，这会儿他被吼得手足无措，几乎要哭出来了，可惜他是傀儡哭不出来，“公子，公子，对不起……”

　　花绯然收回魔灵，在一旁冷眼旁观。

　　失控、惊慌、懊悔、自疑、恐惧……这一切都是入魔者必然的体验。

　　此刻的魏无羡不仅是对温宁发火，也是对他自己发火。毕竟温宁只是「兵器」，罪魁祸首是他这个手握兵器的人。他肯定感到了恐惧，一种无法控制兵器，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

　　花绯然以过来人的眼神看着这一切。

　　魏无羡却蓦然回头看向花绯然。

　　花绯然气息地看着少年的眼眶里喊着眼泪，将落未落，惹人心疼。

　　花绯然受不住他的这种表情，走到他身边，霸道地牵起他的手往外走，“我们回家。”

　　金子勋还是让人拦住他们，却被花绯然的目光冷冷睨了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想死，你就拦着。”

　　金子勋腿肚子直哆嗦，根本不敢迈步，话也不敢说，其余人没有他的命令，当然不敢动作。

　　金子轩迟迟地回过神，明白自己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圈才回来的，他想道谢。可那救他的恩人身后就跟着差点杀了他的仇人，一时间欲言又止，欲步又止，最终只能看着她御剑载着魏无羡消失于天际。

　　一场灾难化于无形，可它造成的影响却迟迟在人们心头弥留。

　　此后金子勋不敢嚣张，而金子轩也意识到了现在的自己太弱，可能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更遑论妻儿。因此默默下决心要变强，同时也意识到这个金家不像他看起来那么简单……

　　金光瑶一计不成，又有百计生。

　　魏无羡则意识到，或许他真的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稳，并不是时时刻刻能控制得住的。

　　“原来……这就是魔道……”

　　伏魔洞内，魏无羡眼泪差点掉下来，看着差点酿成大祸的鬼笛陈情发了很多的火，把里面弄得一塌糊涂，甚至想要毁了陈情。

　　“无羡。”

　　清凉却带着微不可见的温柔的声音响起。

　　魏无羡回头，想也不想地扑入来人怀里，控制不住地流露出脆弱，嗓音甚至带上了哭腔：“绯然，你说怎么办?如果有一天，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控制不住温宁了，那该怎么办?”

　　花绯然拍着魏无羡的背，温声安慰：“好了好了，别怕，这不是有我在么?”

　　一听到花绯然的声音，魏无羡就感到无比的安心。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连她……也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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