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其实，不过是能力不足罢了。

　　听起来挺好笑的？具有能够将意识记忆情感植入到另一个人脑中的，如此强大的存在，竟然还会在具体实施操作的部分上能力不足起来。

　　但事实确实如此。

　　究其原因——卡琳娜忍不住看了眼诺查。

　　明明具有能力，却在最为基础的部分上失误，就好像所有逻辑推理都正确了，却因为最为简单的加减乘除计算出错而功亏一篑。

　　对于这件事，诺查最大的败笔在于他没能给卡琳娜足够的暗示，他没办法用更加细腻的手法，将卡琳娜他们的情感“处理”得更加干净。

　　只因能力不足。

　　仿佛一个电池快要耗尽的八音盒，他确实能够发出声音，但已经不再是悦耳的曲谱。

　　兜了一大圈子，最终回到的，还是卡琳娜将将才确认的事情。

　　比起世界意志将所有的力量都笼络入自己的手中，诺查所做的，却是将那些取自人民的信仰之力复散于大地——

　　他将这些力量，用在了稳固世界的可能性上。

　　卡琳娜将视线投向远方，漆黑一片的地方，海天交界线，以及在那之后，被迷雾笼罩着，普通人无法抵达也无法看到的地方。

　　世界的断截面上。

　　这个世界并非完整，甚至到了可怜的破碎的程度。无法交接的边缘是那样脆弱，若是没有什么力量从中维持，想必是肯定抵不过边缘产生的空间的力量，会日复一日坍塌下去，直至将整个大陆一并吞噬吧。

　　世界毁灭从来都不会是一时一刻的事情，它总会有个发展的过程，让人在绝望中不断挣扎，却根本抵不过绝望的力量。

　　这是诺查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世界意志两度重组世界，这花费了太多的本源能量。原本在他的计划中，这个世界最终抵达的目的地应该是一个完整的星球，一个被他掌握在鼓掌间的玩具。但事情总是向着他所想的反面发展，最终留下来的，不过是一片破布样的残骸。

　　而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所有人，却要为这个命运般的发展收拾摊子。

　　首当其冲的，最首先接触到这个令人绝望的事实的人便是诺查。

　　而他为之做出的努力，为了尽量拖延那些可能来临的绝望，他撑起了这片大陆边缘上的防线。

　　在这个由意志占据绝对力量的世界里，他从人类中收拢了最为强大的力量，用信仰的力量，撑起了和空间对抗的执念。

　　教会确实不再为他做事，而那些作为他幕后手段的其他人因为不清楚他的真面目而无法将自己的信仰完全传递给诺查。

　　这都没关系。

　　因为只要他们有一个目标，只要他们身为人类，他们总会在自己的心中为所谓“家乡”划出一道围栏。链接这道围栏和世界边缘的防线，这便是诺查为世界所做的最重要的事情。

　　所以就算教会察觉到了诺查的目的，对于这个曾经迷失于私欲的创始人感情复杂，他们还是会继续执行诺查的本意，通过教会这个庞然大物，从世界各地收集信仰的力量，只为守护这片大陆。

　　但是，这不过是权衡之计。

　　“没有什么人能够永远英明，也没有什么组织能够永远纯白，就算是为了美好的愿望而聚集起来的人们，也终有可能会被传染上疯狂的那一天。”

　　卡琳娜叹息道。

　　就算没有世界意志从中作梗，不，应该说即便没有世界意志从中作梗，你看，像那位神父大人一样的人，不还是出现在了教会的内部吗？

　　疯狂和恐惧是最容易传染的负面情感，在这个所有事情都快到达临界点的疯狂时代，即便是在世界意志死去之后的现在，即便诺查有了更多的经历去放在排查清理他曾经为了世界屏障所做的一切努力上去。

　　这份坚持，也持续不了多远。

　　“但是除了坚持，还能做些什么呢。”

　　诺查终于开了口。

　　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像是刚灌下一口能够将他的喉咙一并炙烧的苦汁。粘稠的液体挂在脆弱的粘膜上带来疼痛，一点点折磨着被它缠上的人类，让人看不见摸不着，无计可施，只能在黑暗中将它所赠与的痛楚咽下。

　　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是无果的挣扎。

　　就算意志的力量再怎么强大，那能比得上世界本源的力量吗？渺小的人类也是这世界的产物，在世界本源都无力同崩溃的结局对抗的现在，他再怎么努力只能维持现况的存在——

　　他除了把守这个底线，还能做些什么呢？

　　“有时候我真的想……”诺查痛苦的闭上了眼，仿佛自己嘴里吐出的不是言论，而是一个恶魔。

　　但他最终还是放出了这个恶魔。

　　“我真想……就这样算了，世界怎么样都无所谓，坏了就坏了吧。”

　　反正他都早就已经坏了。

　　卡琳娜之前没有阻止他放出心中的恶魔，现在更是没有出声打断他的自我剖析。

　　她只是单纯地看着他，看他蹲下去，他们两个的站位同之前恰好反了过来，卡琳娜居高临下，俯视着似乎已经不再充满压迫感的诺查。

　　她没有尝试过这种无论如何，不管怎么努力都抵达不了彼岸的绝望感，但她能够理解。

　　千百年的时间不是简单一个词就能概括的事情，永恒的时间，这本身就是一种被赋予了罪恶的存在。卡琳娜真的不觉得诺查在这样的情况下会崩溃是一件多么不齿的事情，她也没有任何轻视对方的意思。甚至对于世界意志在漫长的时光中忘却了曾经或许有过的唯一闪光点，卡琳娜也不觉得这是多大的罪。

　　对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心怀恐惧，一味逃离。这不是罪，很正常的发展，没有耻笑的必要。

　　只是作为站在她现在的立场和角度上所不能接受的事情罢了。

　　更何况她也同样知道，自己眼前的存在，虽然抛却了人类的身躯，但他确实是个人类。和世界意志不同，他曾经那样鲜活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他有着人类有的一切。

　　情感，坚持，以及充满可能性。

　　能够在任何情况下，调节好自己的内心。

　　在卡琳娜毫不意外的眼神中，诺查的状态很快平稳下来。呼吸正常，心率稳定，仿佛刚刚发泄了一通的根本不是他一样。

　　“但是，不可能的啊。”

　　“尼普诺那小子说得对，我就是个天生的劳碌命。”

　　所以就算快要受不了了，责任感依旧会推动着他前进。

　　“说是执念也好——不，应该说只能是执念了吧。”

　　“绝对要守住这个边界——”诺查站了起来，面朝大海，张开双臂，“在那家伙消亡了的现在，大概，维持我人生的意义只有这么一个了。”

　　诺查抬起眼，对卡琳娜勾起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什么都没有的微笑。

　　“所以就算是以世界为代价——我也得要守住它。”

　　为什么教堂里除了极少数的高层，大部分的人以为他们供奉的是一位神明，而不是所谓守护的屏障这么简单的东西？

　　为什么诺查要悄悄在暗地里行动，不愿告诉他人自己的目的，甚至不惜浪费一部分的信仰之力？

　　为什么明明目标更为明确了，他却仿佛被束手束脚一样彳亍不前？

　　因为没人敢赌，没人敢用这个世界的未来去赌，赌那些普通人到底能不能接受这样的事——

　　这个世界并非完整，甚至可能随时毁灭，连带着所有的生命一起，无人能够挽回——

　　这样的事情，有几个人能够接受？

　　恐惧与绝望的滋味将会弥漫在整个世间，所有的恶意都会在即将来临的末日前被释放出来，用来吓唬小孩子的所谓地狱将会在大陆上上演，伦理，规则，尺度，所有的一切将会被破坏。

　　与其这样，倒不如当成是一场梦境吧。

　　“天未亮，日未升，所有一切理应陷入黑暗的沉睡却喧闹万分，这是现实。”

　　诺查的手指灵活的动了起来，他曾经是一名出色武者，现在依旧是。但在体术之外，他还学到了很多的东西，例如现在在他指尖跃动的光芒。

　　仿佛正在谱写一曲动人的篇章，温暖的光线在他指间萦绕。

　　“然后接下来若是天亮——”诺查将手移到嘴边，噤声的动作后，却是一个畅快的笑容。

　　“日光照耀大地，正是适合沉睡的时节。”

　　“那便睡吧。”

　　既然现实如此绝望，那将这一切当做是梦境就好。

　　就算是在沉睡，人类的大脑也依然会运转，只要保证身体能量的摄入，就算无法睁眼，也依旧能够存活。

　　把一切当成是一场梦，没有实感便不会恐惧，玩笑中不当真也罢，把所有人一并拉进来的话，总归是比现在要更能支撑的。

　　他说过了。

　　愿同世界一起沉睡。

　　——如果卡琳娜，无法回应他的期望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FLAG倒啦！

　　突然被室友拉去画图，那一天，蠢作者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是个欠债的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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