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是狄明人生中第一次没有暗箱操作的牌局。
他没有筹码可以下注了。但最坏的结局也无非是他被拒绝无望自杀,然后薛涵敬也被处死刑他们两个黄泉相见,他已经不在乎死亡了,早就看得到的,他在十八岁就已经死透了。他其实也在犹豫,要么干脆绝望地接受事实,然后在死之前做点什么,但这一分爱的重量贯穿了绝望,有缕风吹进来,他仍可以飘扬。
他有程析芜没法拒绝的筹码。
“现在只有你能救他,”狄明抓住程析芜的脚踝,没把他拉开,反而按着他继续踩得更深,在内脏钝痛口腔咸腥的酷刑里,“我只能求你……”
“小明,小明,”程析芜把他拎起来,手指在他嘴唇上按压徘徊,甚至插进嘴里用力按压压舌尖的烫伤,“我从第一次见就好想这样对你,你那时候穿着高中校服,好贱哦,妈的,像情趣内衣。跪在那里看薛涵敬,小狗似的,我在路边看到会想开车撞死那种。你不会是想给我生个孩子吧?你们还住在那房子里面,你带着你的孩子继续卖。贱逼,妈的,生生世世做臭婊子的贱逼,你怎么这么脏啊。”
程析芜把他按在落地窗玻璃上狠狠撞,狄明脑子都要被撞碎了,加固玻璃杯碰得鲜血淋漓而落。狄明最开始还能听得清他无法激烈的辱骂,后来耳朵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塌了,被遮盖住耳道似的,听不太清,最后干脆就只剩下痛了。他感觉到自己快死了,很清晰,他多灾多难的头,又是撞又是被毒品破坏,所有人都想让他脑子坏掉,好像都和他的思考和意识有深仇大恨。
程析芜不会杀死他的。
狄明在撞击里意识涣散,扒着玻璃的手指逐渐脱力滑落。程析芜收手,他就跌回地毯。
狄明在呢喃。当程析芜注意到,就蹲下来去听。
他脸上的笑容在听到狄明在说什么的一瞬间再次冻结。
狄明揭开底牌,他果然还是二十一点,薛涵敬说得没错。
他是光岛最优秀的荷官。
“你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程析芜的手卡上狄明的咽喉,没了刚才的耐心,攥紧到狄明的双脚在地毯徒劳踢蹭,他咬紧牙关,磨出格格响声,仿佛随时要把狄明咬死,“你最好清楚……自己会面对什么,而且愿意承担这句话带来的所有痛苦。”
“我知道。”狄明的喉咙都在冒血沫。
程析芜深吸口气,把他丢下,踩过血迹去抓起电话拨号。不一会儿门铃就响了,孔秘书站在外面,看到瘫倒半死的狄明,温文尔雅地颔首:“院长,小狄先生。”
“薛涵敬还没死吧?”程析芜把沾血的衬衫脱下来,让孔秘书给他拿干净的。比起刚才那套严肃整齐的,他穿黑衬衫黑西装,看着不像公干,像讨债去的。
“半个钟以前马局长呼叫了医务队,薛将军因肺出血引发短暂休克症状,但并不会危及生命。”
“去慰问一下,买个果篮,多放凤梨,敬凤梨过敏。”程析芜理了理头发,把手上没擦干净的血抹到孔秘书肩头。
狄明想要挪挪身体,但他怕自己动作太大头就会掉下来。视觉听觉都离他远去了,他只剩下血液滴落的知觉,在一泊猩红里砸出涟漪,牵引着他的呼吸。
——狄明,你在想什么?
——深呼吸。
温凉的手握住他的指尖,掌心的薄汗让枪托有些打滑。狄明睁开眼,灰蓝天色下光裸铁道,插着一排套着麻布袋的靶子。
“在想你。”
手指被调整到最稳定的姿势,枪很轻,只有一颗子弹。狄明面对正前方的靶子,发现每个麻布袋上都挂着个牌子,他眯起眼,用力看牌子上写的是什么字,等他真的辨认出来,搭在扳机上的指节忽然松落。
薛涵敬。
他又看其他牌子。
狄暄、吕诗婷、程存菁,
还有一个无名的小牌子。
在他看清的瞬间,所有靶子都生出了四肢,他们被绑缚着跪在地上,血液从麻布袋比渗出来。麻布袋没被撑起来,狄明意识到,里面没有完整的头颅。他全身发冷,胃袋也抽搐着,几乎握不住枪,被那温凉有力的掌心强行按住,要他重新举好枪口,对准面前的薛涵敬。
“还记得我给你讲过,开枪要看哪里?”
“眼睛。”
麻布袋消失了,那些熟悉的面孔纷纷仰起头看着他。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小明,”狄暄说,“你做到了我一直想做的事,很快就会自由了。”
“很了不起哦,”程存菁还是那样笑呵呵的,“你有没有再去吃那家鸡排?我的车子是不是还停在那里啊,他们有把我遗产划好去缴停车费吗?没关系,你不知道也没关系,这些都没什么要紧的,都不重要了。”
对啊。狄明想。我还能怎么样,我已经做到最好了。
他看向薛涵敬。
“我已经做到最好了,”狄明放松肩膀,放下枪,一步一步向薛涵敬走过去,“都结束了……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这里了?”
“开枪的时候,”薛涵敬面无表情,“要看哪里?”
狄明停下脚步。
“开枪的时候要看哪里?”
“眼睛。”
“看着我的眼睛。”薛涵敬说。
狄明攥紧枪托,他不明白薛涵敬为什么不让他到身边去。其他人都齐刷刷盯着他,吕诗婷怀里甚至抱着小明明,她看起来像月亮一样,苍白,神秘,无数话语未曾吐露,却操控着晦暗的潮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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