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巧云正织着一件小毛衣, 见自家小姐明显发呆, 于是好奇地问了声：“大小姐, 想什么事这么入神呢？”

　　松月回过神来, 脸微微一红。

　　她本不打算提, 总觉得有些难为情，她和巫衡按婚龄来看，也算“老夫老妻”了，这会儿还绞尽脑汁想送个生日礼物做惊喜，讲出来也怪脸烫。

　　但转念一想，除巧云外，能商量的人也不剩几个，与其这么闷在心里琢磨，倒不如说出来，寻个建议，没准困扰她的难题也能解决。

　　抱着这样的念头，松月扭捏隐晦地开了口，话说得支支吾吾的。

　　不过磕巴的表达方式并不妨碍巧云理解，她眼睛睁得亮晶晶，忙放下手里织了一半的小孩子衣服，兴致勃勃地追问：“大小姐是想送姑爷件生日礼物，但拿不准送什么对吗？”

　　松月脸更烫了些，微微侧过身，假装逗孩子，低低快速地“嗯”了声，随即又含糊着补充了下。

　　“他以前从没提过自己的生日，我只当他是旁人家抱养来的，自个儿也不清楚哪月哪日出生……可这会儿知道了，又不好当不知，总想着是头一次送个玩意，太随意总归不大好，所以……”她轻咬唇，顿了下承认，“所以头疼了好几天……”

　　她磨磨蹭蹭说完，不好意思转头。

　　不过随即便听见巧云清脆兴奋的声音：“这有什么难的！”

　　松月：？？？

　　难道巧云这丫头在送礼一事上还有什么独特天赋不成？

　　松月惊惑地回了头，恰好撞见巧云那双笑眯眯的眼眸。

　　“大小姐，您还记得吗，”巧云显得比她还激动，双手牵过她的手，企图唤起她的回忆，“当年您不是预备送姑爷件礼物吗……那件围巾，灰色的，”巧云比划着，“大概这么长，有年三十晚上您不是还溜了出去，带着这条围巾准备送出去的吗……”

　　松月张目结舌地望向巧云，一时间半句话说出来，好半天就支吾出两个字：“这、这……”

　　她当然记得那条围巾的事，可关键是，这事巧云怎么知道了？是，围巾还是巧云手把手教她织的没错，但那段时间她同时织了好几条，那条灰色的应该也没那么显眼，巧云是怎么猜到，那条是她留着想送给巫衡的？

　　松月耳根好似更烫了，眼神微错开，略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喉咙，想辩解的同时，又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于是索性闭口默然。

　　说起那条围巾，早葬身于程公馆几年前那场火灾。

　　原本她也想过要带走，好歹留个念想的。可那时候再回邺城的希望渺茫，她想了又想，终究还是将东西留在了衣柜里，随程公馆里的一切被烧成灰烬。

　　想起往事，松月微微怔然。

　　巧云观察着她的神色变化，细心说：“大小姐，我晓得那围巾您是织给姑爷的。”

　　那样小心翼翼，精挑细选了毛线，稍有不合心意的地方，就反反复复地拆了又织，不厌其烦。连绣上两片叶子当作业都不耐烦的大小姐，何曾有过这样的耐心，巧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晓得她家大小姐对在意的人向来是肯用千般万般心思的。

　　“大小姐，”巧云轻声说，“您别怪我，当年那场火灾之后，姑爷找我们问起时，我有提起那条围巾。”

　　那不是什么好记忆，巧云在昏暗腥臭的密室里，都不确定自己和哥哥能不能活着出去，但无论如何，就算是注定死在里头，她也想将自家小姐隐而未露的情意道出，那晚小姐冻冰的手脚，红肿的眼眶，巧云是真的心疼，记了很久。遗憾不该一直成为遗憾，大小姐花了那么长时间织好的围巾，千辛万苦想送出去的礼物，那个人应该知道。

　　他那时的反应是怎样？

　　巧云清清楚楚地记得，眼下称作姑爷的那个人，那会儿简直就像个收命的阎王，阴冷着一张脸，总阴晴不定，连手底下跟着的人都容易丧命，三五天就换一批，然而那时，那个人听到那条围巾的事，却沉默了很久，久到巧云都快怀疑，他是不是没有听清刚才的话。

　　可这个时候，那个男人看向她，低哑地慢慢问：“围巾在哪儿……”

　　围巾？

　　早没了，程公馆的大火将一切烧毁，她那个时候也呐呐无言，只是想起老爷和大小姐的“尸体”，又不由红了眼眶。

　　也许是因为那条围巾，她和哥哥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对此，巧云并不十分确定，但她想，那条围巾应该是那位很想得到的东西之一，失去的礼物再次以礼物的方式出现，巧云想，这也该是个很好的圆满。

　　她鼓起勇气，跟自家小姐提了好多。

　　松月听得怔怔的，想起那条围巾，她也想把过往的遗憾补圆，但时过境迁，当年临时抱佛脚的织围巾手艺早已生疏；更何况，冬天都已经过去了，再以围巾为礼物，会不会有些不合时宜。

　　松月还在犹豫，巧云却在她耳旁一直劝。

　　“大小姐，您信我的没错，姑爷要是收到您织的围巾，准会高兴的。咱们还挑灰色的毛线团织个一模一样的，就算今年天暖了，可还有明年冬天、后年冬天呢……每年天冷了都能拿出来戴戴，做礼物正合适不过。”

　　在巧云巧舌如簧的劝说下，松月红着脸也点头了。

　　算起来，离巫衡生日还有段日子，织条围巾自然是够的，但因松月手艺生疏，少不得要往巧云这儿多跑几趟，一方面便于请教巧云如何去织；另一方面也好瞒一瞒，将织了一小截的围巾暂放在巧云家，好不叫他知晓，最后生日那天单独拿出来，也算个惊喜。

　　就这样，松月几乎得了空，就往巧云家去。

　　次数一多，难免漏些马脚，偶尔巫衡提早回家，松月却还在巧云那儿笨手笨脚织围巾呢，等天色渐黑，着急忙慌往回赶时，他已在客厅沙发上边看报边等她了。

　　见她回来，他放下报纸，示意女佣去上菜。

　　热气腾腾的饭菜依次摆上桌，他牵了她去餐桌旁坐下，温笑问她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

　　松月有些不好意思，咬了咬唇，扭捏地低声说：“其实你不用每回都等我回来一起吃饭的，我在巧云家多待了会儿，月芽儿和小虎子太可爱了……一不小心，我就忘了时间……”

　　说这话时，她是有点心虚的。

　　小虎子是巧云儿子的小名，长得虎头虎脑，是个很可爱的小家伙，才几个月大，乖得不得了，吃饱了就睡，脸蛋肥嘟嘟奶乎乎，白天常是呼呼大睡。

　　至于月芽儿，小女孩很懂事，巧云说她们在房里有事，小月芽就从不捣乱，就在院里跟着她爸小梁后头，像条小尾巴，偶尔杨奇过来的时候，小姑娘就黏着舅舅伸手要抱。

　　松月还在低头想着，一旁的巫衡视线投来，唇角掀起微末的弧度，话音很轻柔，倒有些调侃的意味：“哦，原来这样呐，那看来是我的错，家里没孩子，留不住太太，只好天天眼馋旁人家的。”

　　他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夹了块鱼籽，一半给她，一半放入自己碗中。

　　旁边垂手伺候的女佣都低了头，肩膀隐隐在耸笑。

　　松月在桌下轻拧他腿侧，低声羞道，“别胡说了。”

　　但很显然，在某些事上，他并不听她的。

　　当天晚上，松月“被迫”很早回房，卧室只亮着一盏床头灯，她的视野范围内，近的只能容下他。

　　那个人眉眼藏笑，汗滴在她眼皮上，轻轻地含去，咬上她耳尖低笑喘息：“看来以后每晚都得勤加努力才行，免得你日日往外跑，连记挂的人该是谁都忘了……”

　　最后那句话很轻，低低如气息一般，痒痒地钻进她耳洞。

　　这晚，松月连连告饶，直至累到毫无力气，软软地环着他的脖子，断断续续地低絮吐露：“你最重要，只有你最重要……”

　　不知重复了几次，那个人才肯怜让一回。

　　情.事毕，松月额颈汗湿，侧枕着手臂睡得极沉，脸颊的红晕仍没散去。

　　巫衡小心掀开被子一角，下床后随意套了件长褂，他出了房内，一边漫不经心系盘扣，一边下楼，一楼书房外早有等候的人，下属见他来，恭敬地低下头：“先生。”

　　巫衡颔首应过，领他往书房内走，问起：“太太这几日都去了哪儿？”

　　那人便一五一十地汇报，末了补充道：“太太同巧云姑娘去百货商店买了好些毛线，似乎商议着……想织什么东西，还有，”那人抬了下头，有些不确定，“好像听见巧云姑娘提起什么生日礼物之类的。”

　　开了窗户吹风的那人闻言回了头，往日惯常冷淡的眉眼，此刻多了些说不出的意味，他眼底的情.欲甚至还没有散尽，这时候人看起来，似乎像一块经年累月的寒玉慢慢温润起来，眼眸也慢慢眯起，唇边隐约有很淡的弧度，只低哑一声：“知道了，继续跟着就是。”

　　接着便轻抬手命人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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