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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90

余半 2023-03-12

  宋予衡倾身拾起掉落的佛经:“佛经抄错了五个字,殿下心浮气躁想什么呢?”

  容策拢了拢宋予衡的乌发,用天青色发带松松系住发尾:“想你。”

  宋予衡:“佛祖知晓你六根不净吗?”

  内室未燃熏香,梅瓶中用清水供着昨日宋予衡剪得红梅花,地龙烧得很热,单薄的亵衣似乎浸染了若有似无的暖香,容策手掌包住宋予衡的右手亲吻凸起的骨节,宽大的袖口滑至手肘,过于苍白的肌肤愈发衬的其上青紫斑痕触目惊心。

  宋予衡面颊发烫,容策从枕下摸出串佛珠套在他手腕上,宋予衡识得这串佛珠,是从容策佛珠上拆解下来的凤眼菩提,容策温柔道:“老师曾说这串佛珠是克制我七情六欲的枷锁。我想把它当作我们的定情信物很合适。予衡,你说它听我诵了那么多佛经箴言,会护佑我们的吧。”

  宋予衡瘦削的手指穿过容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凤眼菩提相贴发出轻微的声响:“会的。”

  晦暗的感情被蓦然刺破,汹涌的情潮让容策失控,他看着宋予衡,怕过于浓烈的情感会把他灼伤,他抱着他,怕力气太大把他碰碎,太过在乎,以至于他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他。

  宋予衡问:“今日不去当值吗?”

  容策轻描淡写道:“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琼华门杀了五军营指挥佥事窦帧。”

  “什么由头?”

  容策眸光晦暗:“他弄脏了我的靴子。”

  五军营指挥佥事窦帧,官居正四品,即便触犯西秦律法,也需按照章程交由刑部审理,容策因着此等微末之事把人杀了,今日定会有很多弹劾长陵王的折子移交朱雀司。

  一旦众官员从治理疫症上暂时抽离,宋予衡是否病入膏肓不能理政将会以最快速度传播开来,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目标,此乃关乎社稷根本的重中之重。

  一直以来看似宋予衡依附容氏皇族存在,但在所有人潜意识里容氏皇族更像是菩音寺受人供奉的佛像,他们给了佛像应有的尊崇与敬畏,但佛像终究是佛像,泥胎傀儡,香火鼎盛时是佛,门可罗雀时是像,他们可以选择重塑佛像也可以选择去参拜别的神佛。

  而宋予衡关乎社稷民生,譬如他修订农耕法,直接挑起了官吏、商贾、农民三层阶级矛盾,官吏在乎是否加剧阶层冲突?商贾在乎是否无利可图?农民在乎是否每年都有地可种?

  三者间相互磨合碰撞,待慢慢趋于平静,他又会颁布修订其他闻所未闻的律法,所以咒骂他、抨击他、弹劾他的人层出不穷,这波消停了,还有另一波人接上,没完没了。

  宋予衡这个名字渗透到西秦方方面面,他对西秦百姓来说是活生生存在的人。

  未曾感受过现世安稳还可忍受贫困求生的煎熬,可一旦感受过海晏河清时的平静那种对内乱时饥不果腹的恐惧是成倍叠加的。

  百姓不愿意,文武百官也不愿意,没人想过宋予衡有朝一日会与西秦朝政剥离。

  故与宋予衡暧昧不清的是容显还是容策只会成为太平和顺日子里酒楼茶肆的谈资,无人会试图用伦理纲常去挑战宋督公的权威,谁会计较当权者更信奉哪尊佛像呢?

  宋予衡皱眉:“那些言官指不定如何编排你。”

  容策:“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名声并不比你好。

  少时从临安归京后孝懿太子薨逝,乃我不祥所致,后在长陵大败羌羯与栖鹤,除了军功还落了个暴虐弑杀的名声,解甲归田时说我贪生怕死的亦不在少数。

  审理科举舞弊案上达天听后太子被废,紧接着我与权倾朝野宋督公的□□传得人尽皆知。

  长陵王狼子野心攀附宋督公妄图登基称帝更符合所有人对我的认知?予衡,你因何被蒙蔽双眼了呢?”

  “明知故问。”宋予衡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容策一怔,嘴角的笑意便再也压不住了,宋予衡披衣走到案几前,执笔蘸墨写了一行字:“与君共勉。”

  阳光透过海棠疏窗洒在宣纸上,其上写道,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

  朱雀司门口来往官员络绎不绝,韦周抄手靠着廊柱打了几个哈欠,李龚埕沿着长廊来回踱步,明明温度很低,他却出了一脑门汗:“督公口谕,奏折全部移交北府衙交由裴相裁决,六部协理。你们说说这该如何是好,督公身体状况到底什么情况现在也没有个准信。

  是不是感染疫症?何时病的?病了多长时间?能不能治?医署不是说治疗疫症的药方有眉目了吗?我特意跑了趟医署问陆院判,又说在试药阶段,结果还未可知。

  齐王生龙活虎,感染疫症后,月余就去了,督公弱不禁风,他……”

  李龚埕没有继续往下说,对于那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结果所有人宁愿自欺欺人粉饰太平,只要不说出来就有转圜的余地。

  朱雀司开司八年间,奏折由朱雀司裁决已成定式,移交北府衙等同于政权转移,若非宋予衡真的病得起不来,怎会轻易将苦心筹谋来得权利拱手相让。

  气氛死寂,白惨惨的日光刺得人眼疼,算算日子,将将正月初十,宋予衡未公然出现在朝堂议政才十日,而他推拒奏折裁决之权不过两日而已。

  褚成钟一眼瞅到来朱雀司报录的褚敛郢,冲他使了个眼色,褚敛郢会意,尾随褚成钟来到朱雀司南侧的偏巷,他官袍穿得松松垮垮,冠也束歪了,食指勾着对牌上的绳子转来转去:“爹,啥事?我这还赶着去平津药坊呢。”

  褚成钟问:“你今日可有见到长陵王?”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快长在平津药坊了,殿下不去药坊,我哪里见得到他啊。我方才听说昨日殿下在琼华门把窦帧活活掐死了?真他娘的解气!这些年五军营压着骁骑营,窦帧那厮总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他妈快憋屈死了。”

  褚敛郢收了对牌,眼珠转动:“不过这不像殿下能办出的事啊?他那个人克己复礼、温润谦和,就是你从人情上挑不出错,从律法上也挑不出错。长陵王?在琼华门?把窦帧活活掐死?这事怎么听怎么不靠谱,是不是以讹传讹了?”

  褚成钟正色道:“窦帧武举出身,武功不弱,被长陵王压制得毫无任何反击之力,当时我与他们不过十尺之距,我亲眼看着他把窦帧掐死的。”

  长陵王此人极具迷惑性,不仅长得极具迷惑性,为人处世也极具迷惑性,他能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卸下心防,自动屏蔽对他不利的言论。

  褚敛郢思及有凤来仪坍塌那日,容策差点把容承诲打死的场景,他永远不会忘记容策周身横生交错的阴厉杀戮,他本打算重新审视长陵王,岂料长陵王夸赞了他一句把平津药坊治理的不错,他心里摇摇欲坠的天平立马倒戈了,甚至于把长陵王的形象又细细描摹了一遍。

  怎么看都是朝臣在欺辱无依无靠的长陵王啊,他不会发脾气,架也吵不赢,穿得不暖,吃得不饱,多可怜啊!

  “爹,我认为有人在背地里残害长陵王殿下。”

  褚成钟意外:“你如何得知?”

  褚敛郢大惊失色:“真的假的!”

  褚成钟道:“长陵王言行举止与往日大相径庭,易骄易躁,说话条理不清,逻辑混乱。督公病重,孝懿太子嫡子失德,未免太过巧合。”

  “宋督公真的病入沉疴了?”

  “督公确实感染了疫症,不太好。”

  褚成钟叹了口气,大年三十他最后一次看到宋予衡时,他瘦的仿佛一阵风就能被吹跑,面色惨白,脖颈、手腕处依稀有密密麻麻的红疹,据侍奉容显的竹七说,宋予衡先是被罚跪,后又在风雪中罚站了很久,不知为何督公偏偏还听命去跪了,谁劝也不听。

  或许是奚贵妃病逝对他的刺激太大了,否则宋予衡不想跪,谁能让他跪呢,哀莫大于心死,他在自虐。即便如此,到底心里对容显还是多出几分怨怼,自己不作为还变着法的折磨人。

  褚敛郢沉默,隔了好一会才哑声问:“那该怎么办?”

  对啊,那该怎么办?好像所有人都在问那该怎么办?

  褚敛郢压低声音问:“爹,当年你为何不支持庆王?”

  褚成钟道:“你爹虽非什么正人君子,但从小读得也是圣贤书,科举入仕时所思所想也是以无用之身做有用之事。

  敛郢,人可以逐利,可以慕权,可以藏私,但决不可丢了底线,人无善念仁心,与畜生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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