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举起杯子，对周义说：“庆祝周同志高升。”

　　周义笑，和她碰了一下，两个人都喝了一口。

　　国营饭店的饭菜挺香，两个人喝汽水吃菜，又欢快又惬意。

　　周义不经意间转向窗外，眼神蓦地停顿住了。

　　“怎么了？”

　　林悦悦一面问，一面顺着周义的视线往外看。

　　路边一对父子正在吵架，确切地说，是儿子在骂父亲。

　　隔着窗户玻璃，林悦悦有些听不清，倒是也隐隐约约地听到了“老东西”之类的话。

　　林悦悦心想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没教养，看样子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尊重父亲。

　　而当林悦悦的视线落在父亲脸上，顿时怔住了。

　　她认得这个人。

　　林悦悦心头一跳，连忙回头看向周义。

　　发现周义已经转回头来，目光沉静地看着林悦悦，“吃饭吧，要不该凉了。”

　　“好。”

　　林悦悦低头，默默地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周义碗里。

　　周义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突然就笑了，“你放心，我不会有任何心理波动，毕竟他对我来说，比陌生人还不如。”

　　外面的那个男人，在抛弃母亲，抛弃他这个儿子的时候，可会想到有一天他自己会被后来生的儿子如此对待？

　　林悦悦嗯了一声，不再提这件事。

　　能真的毫无芥蒂吗？林悦悦不确定，但周义既然不想说，那她也不会主动提起。

　　她见周义的杯子里没饮料了，于是拿起汽水瓶，给周义满上。

　　“周义，以后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她举起杯，笑吟吟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周义愣了一下，也举起杯子，“对，越来越好。”

　　离开饭店的时候，林悦悦注意到那对父子已经不见了。

　　她和周义上了车，吉普车慢悠悠地往回开。

　　路过一条小巷子的时候，林悦悦看到一个少年正对躺在地上的□□打脚踢，他面对着她，她正好看到他的脸。不就是刚才饭店门口的少年？

　　而躺在地上的……

　　林悦悦垂眸看去，车子却已经驶离了巷子口。

　　她回头望向周义，只见周义神色平静。

　　*

　　过年的时候，孟珊珊果然来了，林悦悦听见声音迎出去，一眼就看到了跟在孟珊珊身后的李团长。

　　李团长有些局促，轻咳一声说：“林同志，你好，我要打扰几天了。”

　　林悦悦忙说没事，一面看向孟珊珊。

　　孟珊珊红了脸，低声解释，“他有亲戚在这里，听说我要过来，就非跟着一起来。”

　　哦，原来是这样。

　　林悦悦刚还在想，李团长和孟珊珊还没有结婚，其实不太好住在一个院子里的。既然人家是来投奔亲戚的，也就不怕了。反正晚上李团长可以找亲戚去住。

　　这样想着，林悦悦便把两个迎进去。

　　然后张罗着倒水拿吃的。

　　林悦悦的怀孕已经有五个多月了，肚子有点明显，但四肢还很纤细。孟珊珊看她瘦瘦弱弱的，顶着个肚子，都替她累得慌。

　　“悦悦姐，你快放下，我来就好。”

　　孟珊珊忙跟上去，扶住林悦悦，让她回去坐着。

　　身后有人跟上来，是李团长。他没说话，直接拿起旁边的暖壶给杯子里倒水。

　　林悦悦……

　　这位是人狠话不多呀。

　　安顿好两个人，林悦悦特意去了一趟办公室，让周义如果今天不太忙就按时下班。

　　周义一问，才知道家里有客人来了。

　　至于谁是孟珊珊，他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反正媳妇高兴就行。

　　为了让媳妇更高兴，周义特意从食堂打了个红烧肉回来。回家又炒了一个鸡蛋，又切了一盘卤肉。

　　这是提前做好，在外面院子里冻着的，为的就是过年招待客人方便。

　　周义在厨房做饭，林悦悦要帮忙，自然被自家男人推出来。

　　李团长进去了，两个人倒是聊得不错。

　　于是，吃饭的时候，林悦悦发现桌子上多了一盘白菜。这个年月自己家吃白菜，一般都是炖。吃素的就加点豆腐，吃荤就加点肉进去。

　　这也好理解，毕竟炖这种做饭比较省油。

　　当然了，林悦悦家里是吃得起油的，但周义做白菜，也无非就是炖。

　　可今天这一盘白菜，是炒的。炒得晶晶亮亮，上面还点缀了几颗辣椒。

　　只是看着，林悦悦就很有食欲。

　　拿起筷子尝一口，林悦悦顿时眼睛一亮，“好吃，是糖醋味的！”

　　李团长点点头。

　　孟珊珊就笑，“确实挺好吃的，我吃过一回。”

　　林悦悦一脸促狭地看孟珊珊，“这就一起吃饭了？”

　　孟珊珊脸红了，急忙解释，“不是，就那么一回。”

　　林悦悦就笑，“好了，好了，瞧你们这感情发展，结婚是迟早的事儿，吃顿饭没啥。”

　　孟珊珊快速地朝身边的人看了一眼，发现李团长也在看她，她垂下头，脸红到了耳根子。

　　*

　　果然如林悦悦预料的那样，孟珊珊和李团长很快结婚了。

　　她收到孟珊珊的来信，是在三月份，农历二月初。

　　也就是说，从他们两个从这里回去，一个月以后就摆酒领证了。

　　林悦悦有些疑惑自己不能到场，周义在旁边安慰她：“等生下孩子，你休养好了，想去哪里住就去哪里住。或者，让孟珊珊过来陪你一段也行。”

　　林悦悦斜着眼睛看他：“拆散人家新婚小两口？也亏你说得出来。”

　　周义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不知不觉中，他做一切事情的出发点都是自己小媳妇，没想到居然被她给数落了。

　　可周义能咋办呢？

　　只能受着呗。

　　日子一天天飞快地过，距离林悦悦的预产期越来越近。周义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他几乎是一下班就冲出办公室，小跑着回到小院，非得看到林悦悦一切安好才能放下心来。

　　这么着又过了几个月。

　　这一天风和日丽。

　　林悦悦醒来，自然又是天光大亮，她如往常一样，洗了脸去厨房。

　　饭应该在锅里，每天周义都会给她温着。

　　刚掀开锅盖，林悦悦就觉得有点不太对。

　　肚子一阵阵抽紧，有什么就要流出来似的。

　　不会是要生了吧？

　　林悦悦心头狂跳，深呼吸几次，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得去叫人，周义办公室太远，还是叫顾巧珍比较可行。

　　刚过九点半，顾巧珍已经把家里收拾了一遍。

　　正打算上炕歇一会儿，就听外面有人喊她的名字，还没等顾巧珍走出去，小宝就跑回来了。

　　“妈妈，小宝宝要出来了。”

　　“什么小宝宝？”

　　顾巧珍一时没明白，小宝急得满头大汗，“仙女姐姐！”

　　顾巧珍脸色一变，忙往外跑。

　　果然，就见林悦悦站在大门口，扶着门框站着。

　　顾巧珍几步跑过去，低头一看，先看到地上的一滩水渍。

　　这是羊水破了。

　　顾巧珍也顾不得多说，忙吩咐小宝，“快去，找你周叔叔，你爹也给叫回来。”

　　林悦悦这个样子，她也不敢挪动她，只扶着林悦悦的手臂，低声安慰，“别害怕，没事没事的。”

　　林悦悦其实有点怕。

　　毕竟生孩子是第一回 。而且她肚子挺疼的。

　　可看顾巧珍比她都紧张，林悦悦就不忍心给对方施加压力了。

　　林悦悦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巧珍嫂子，我没事，别担心。”

　　哎！

　　顾巧珍心疼得不行。

　　这孩子，都这样了，还只顾着安慰她。

　　说了几句话，周义就到了，他的脸色比顾巧珍都要难看，扶着林悦悦手都在发抖。

　　顾巧珍：“你别着急，你一着急，悦悦就更害怕了。”

　　周义说好。

　　家里有自行车，周义用自行车推着林悦悦去了卫生所。

　　自然是去省城更好，可来不及了。

　　而且，卫生院的女大夫技术很好。驻地大院好几个军嫂都是她接生的。

　　女大夫大概是见惯了场面，表现得十分冷静，让周义几人把林悦悦放在产房的床上，就让其余人都出去。

　　周义不肯。

　　而且脸很黑。

　　女大夫搞不定他，求助地看向林悦悦。

　　林悦悦深吸一口气，忍住疼笑着劝周义，“你快出去吧，在这里影响我发挥。”

　　她见过一个报道，说一个男人陪产，给吓着了，从此后一蹶不振，无法过正常的夫妻生活。

　　林悦悦可不想守活寡。

　　见小媳妇明明很疼，还要分出精力来劝自己，周义就不落忍了。即便心里再想留下，他也舍不得。

　　于是他一言不发地退回到走廊里。

　　人虽然出来了，心却留在了产房里。

　　随着里面一声接一声，压抑不住的喊声，周义整个人都在冒冷汗。很快，汗水就把他的头发给打湿了。

　　周义不信鬼神，可此时此刻，他却不由得祈祷：让他的媳妇平平安安的吧。

　　同时，他也在默默跟将要出生的孩子对话，“好孩子，你赶紧出来，不要折磨你.妈妈。只要你肯，以后爸爸肯定宠着你，绝对不动你一根手指头。”

　　不知道是周义的祈祷起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随着一声嘹亮的哭声传出来，外面等着的人也都不约而同地呼出一口气。

　　小护士过了一会儿出来，怀里抱着个婴儿，“恭喜周团长，母女平安。”

　　母女平安。

　　周义喃喃地重复着，刚才紧紧攥着的手指慢慢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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