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不到了，对吗？”他低声问道，“我来晚了，或者说，这件事情在我知道以前就已经发生了，对吗？”

　　虽然不是很明白他是怎么知道的，但是对方看起来已经发现了松田世理已经死亡这件事情，珂尔佩斯点了点头：“二十七天前。”

　　如果参考医生对待死去的病人的家属的态度的话……珂尔佩斯回忆了一下本体死亡的方式，那个时候琴酒似乎仍旧在考虑通过痛苦来让她反悔，听从他的计划，不过没能成功。但是这件事情肯定不能告诉萩原研二，于是她说：“麻醉过量，没有痛苦。”

　　萩原闭了闭眼睛：“所以，这是个交易吗？”

　　“交易？”珂尔佩斯疑惑道。

　　“我和阵平，我们两个人似乎从来都没被卷入相关事件中，就算是卷入了世理那边的事，最后也会被她摘出来，”萩原研二低声道，“我又不是什么冲动的年轻人了，她的监视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是保护。现在保护撤去了，只能说明，她那边的事情彻底结束了，要么世理已经死去，要么……已经不会再有会威胁到我们的事情。”

　　说得很对。珂尔佩斯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萩原研二的神情更加难过了一些：“所以为什么？我和阵平、尤其是阵平执着于找回她，是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已经上学了，记得很多事情，世理是为什么？”

　　按照本体的意思，她肯定是不能直接告诉萩原研二关于实验的事情的。可是话都问到这个份儿上了，她好像还真的没办法敷衍过去。虽然珂尔佩斯在组织的定位是情报组，但是她的核心程序设计更接近于人工智能，本身也不继承本体的情感逻辑，这让她非常不擅长应对萩原研二这类极度敏锐的人。

　　更何况珂尔佩斯和莉碧伊贝本来就是“不存在的人”，她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完成任务，然后死去，不需要学习这些。

　　“这个我无法回答。”她最后只能这样说。

　　萩原研二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那么可以告诉我，她为什么会死吗？”

　　珂尔佩斯语气平和道：“你刚刚说的是正确的，的确是一场交易。卡慕付出性命换组织的计划没有办法被打破，并表明她的忠诚，换你和松田阵平被保护。诸伏景光、降谷零和伊达航在不和组织起正面冲突的情况下也不会因为组织出事。”

　　似乎是担心萩原研二不能完全理解，再问一个为什么，珂尔佩斯补充道：“保护你和松田阵平的理由我不能说，但另外三个人的理由可以。卡慕的想法很简单，她只是报答这三个人，而她能给出的最有效的报答就是保护他们活下来。”

　　说着，珂尔佩斯指了指他放在裤兜里的手机：“你可以对着手机说说话。”

　　萩原研二的眼睛睁大了一点。他有些迟疑地摸出了自己的手机，解锁后轻声道：“……世理？”

　　屏幕闪烁了一下，一行字出现在屏幕上。

　　[请下达指令。]

　　萩原研二惊讶地看了看珂尔佩斯，再看着自己的手机，试着像之前那样和世理聊天，但屏幕上仍旧只会重复出现“请下达指令”这句话。

　　“她给你们留下的程序，”珂尔佩斯走了过去，站在萩原研二身边解释道，“遇到危险也可以往有网络覆盖或者电路结构众多的地方跑，这个程序也会告诉你们在哪里有她留下的布置。”

　　海浪的声音依旧在山崖下回荡。突然她笑了一笑：“……好吧，萩原警官，我好像一直都没有办法瞒过你什么事情。从小时候捉迷藏开始，一直到现在。”

　　她拍了拍萩原研二的肩膀，脸上的神情一改刚刚的僵硬和空白，变得鲜活而生动，只是无奈极了。萩原研二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看着她，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后他才发现自己在逐渐失去对肢体的掌控力。

　　珂尔佩斯扶着他就地坐下，一只手撑着他的后背，笑着建议道：“不用担心，所以也别挣扎，很快就好，不会有任何危害。现在的我也只是一段留下来的影像，没有办法回答你，所以萩原警官，听着就好。”

　　白发女士的脸上浮现出萩原研二熟悉的神色，而他还在努力地试图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珂尔佩斯确实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虽然笑着看着他，但眼睛里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我猜过你会不会找过来，如果你能听到这一段话，说明你比我想象中更了解我，”她说，“不过机械没有情感，纯粹根据理性行事，所以珂尔佩斯的行动可以被预判，这很正常。至于我……”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结局，”她笑着，“自从我杀了兰吉特过后，我就一定会走上这条路了。我本来就是个普通人，得到了能力就会付出代价。消耗过度就等于提前预支，就算我没有死在这里，也没有多长时间了。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这样，自主自愿地选择死亡，比较有尊严。”

　　机械？没有多久？为什么杀死一个人后就一定会走上这条路？萩原研二只能死死地望着珂尔佩斯，却完全无法发出声音。

　　“所以，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珂尔佩斯停顿了一下，“也算是罪人罪有应得，也不给你们增添额外的麻烦——记得别告诉松田警官。”

　　不是麻烦。萩原研二努力地试图说一点什么，哪怕对方已经说明过“听不到，也无法作出回答”。

　　他曾经也被世理的身份问题困扰过。但是情感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世理是高危犯罪分子和她是自己好友的妹妹这一点并不冲突，世理对待他人毫无同情心与同理心和她从来没有伤害过自己也没有任何冲突。

　　而过去世理就这个问题向他表达过自己的看法——这是她在黑暗中生存的法则，只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精神正常的活下去，哪怕她知道自己做的是不正确的。

　　——萩原研二真切地感到遗憾，于是他选择试着在日常的相处中把人拉回来。世理的情况可以看作是身不由己，哪怕是被带回警方受到监视也比留在黑暗中好。在哪里，没有人会得到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结局。现状不可能维持太久，但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这个名叫珂尔佩斯的是什么人？为什么她平时没有任何表情上的肌肉运动？又为什么知道世理的事情，还能表演出“一段影像”？

　　身上装着外骨骼的珂尔佩斯轻轻松松把远高于自己的萩原研二扶了起来，带着他往他的车那边走。

　　“……把正义和善良留给值得的、需要的人吧，”她笑着，语气却像是在叹息，“我已经得到我的那一盏灯了。”

　　珂尔佩斯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把萩原研二放了上去，系好安全带，再把他的双手都放好，轻轻地关上了车门。

　　汽车平稳地走远。珂尔佩斯一直注视着他离开，一直到彻底看不见车灯的灯光。

　　天还黑着，不过很快就要亮了。

　　然后她转身，向悬崖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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