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生。”秦渡松开了握着莫生的手，“谢谢。”

　　莫生目光闪动，想说不要听黑无常多嘴，他看过生死簿，秦渡原本能“长命百岁”。然而最后他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在他心底，隐约升腾起那个念头——假如秦渡死后入职地府，他们就能一直相处，不必被生与死分开。

　　蜂鸟是个优先执行指挥官下达指令的AI，它一点都“不懂看眼色”，在两人陷入短暂尴尬和静默时跳出来说：“指挥官，蜂鸟已确认主星坐标，无法取得联系，无法接入星网。”

　　来到这个副本后，秦渡对蜂鸟下达了寻找联邦主星的指令。

　　他认为游戏既然产自星际世界联邦的某公司，其公司总部所在地对于游戏而已会不会具有不一样的意义？

　　例如承载游戏核心数据的本体便存放在那里？

　　在这个虚拟与现实模糊的游戏世界，也许游戏本身就藏在游戏里呢？

　　蜂鸟原型源自联邦，它的数据库中本就有联邦主星的坐标。只是副本世界并不等同于现实，这个主要背景为暗曜之役的副本极大可能仅构建了战场地图，战场之外并未建立，就像其他副本无法离开当前地图一样。因此蜂鸟需要先确认该坐标是否存在。

　　提到正事，秦渡立刻转身，走向蜂鸟操纵的机器人。“意思是主星存在，但无法抵达？”

　　莫生眼看着他与蜂鸟探讨起他听不大懂的东西，不明缘由地，竟觉得那背影透着孤独与决绝。

　　“蜂鸟以歼灭者号名义，同时向歼灭者数据中附近星球和主星坐标发射信号，假意上报抓获帝国间谍信息，均无回复。其中，发向附近星球的信号丢失，发向主星的信号暂无丢失报告。”

　　什么信号能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准确传播而不中途丢失秦渡是不懂，但在把蜂鸟上交国家，得到上面认可及高度重视后，秦渡是非常重视蜂鸟的意见的。

　　蜂鸟：“根据歼灭者号航速，从当前位置抵达目标坐标需要十到十五天，暗曜之役歼灭者号被摧毁时间为当前日期的第三天。副本可能在四天内结束关闭。副本关闭后副本数据将重置到预设状态，玩家可能被判定为异常数据而被抹杀处理。”

　　也就是说，想要从这个副本到达主星是行不通的。

　　秦渡心有不甘，好不容易遇到如此接近“主星”的机会，结果只能干坐着吗？

　　如果单只是副本关闭无法离开的问题，他尚可以向莫生求助，莫生可以随时将他们送返现实。

　　“你不能拦截重置或者抹杀的命令？”秦渡向蜂鸟提出质疑。

　　蜂鸟一个AI，此时宛如被质疑能力的人类一样大声解释：“蜂鸟的源数据来自级别远低于智脑Ara的D级基地主控系统，自主性和运算力的对比大约是10分和100000分的区别。拦截成功并不被Ara发现的概率为40%-45%，成功率未超过一半，不建议执行。”

　　成功率数据一出，秦渡眼神变了。

　　在蜂鸟这个AI看来，对于失败就会让指挥官丢掉性命的事件，没超过一半的成功率和百分百失败没有区别。对指挥官有着源自核心数据的盲目服从性和推崇的蜂鸟几乎直接排除这项选择。

　　而对秦渡而言，40%是一个极高的概率。他的生死可以置之不顾，他在意的是倘若失败，蜂鸟被发现的后果。

　　于是秦渡问：“能把拦截命令伪装成系统BUG吗？”

　　机器人的眼部灯光变色，表示蜂鸟正在模拟计算，它的结果还没出来，后边一直安静听着的莫生忍不住抓住了秦渡袖子。

　　“秦渡！”莫生用力摇了摇头，几乎用祈求的目光望着秦渡。

　　秦渡可以死，死后魂入地府或许当真能混上个什么差事做做。届时生与死再也不是他们之间的鸿沟，于莫生而言，秦渡死亡并不算坏事。死亡不是终结，是新的开始。

　　但死和死是不一样的。

　　死在副本里，因为重置副本数据遭遇抹杀的死法不同寻常，莫生没有把握在保全自己不受重置副本影响的情况下保全然后带走秦渡的魂魄。

　　倘若他能带走秦渡的魂魄，那么带走秦渡也就没问题了，秦渡便不必死。

　　在莫生的认知里，人死魂灭是最彻底的死亡，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秦渡去做如此危险的事而无动于衷。

　　“莫生。”秦渡轻握住莫生的手，一点一点缓缓拉开，其态度坚决，眼底深处暗藏悲伤，“你去过我家，知道我家世，我本来可以做别的职业，或者像二哥那样做更安全稳妥的文职。但没有，你知道原因吗？”

　　莫生自然是摇头。

　　“因为我想。”秦渡勾唇笑起来，真心实意的笑容里没有半丝勉强与难过，“我志愿成为军人。”

　　从军入伍，可以为了很多理由。在秦渡这里，他的想法很纯粹，却是一片赤子之心。

　　他愿如祖辈一样报效祖国与人民。

　　这样的秦渡，正是莫生所钦佩的。所以莫生一句劝阻的话都说不出口。

　　连秦渡的家人都不曾阻拦他奋战在危险的一线，莫生又如何能阻拦？这是秦渡的理想，是秦渡要践行的自我价值的实现。

　　蜂鸟：“指挥官，蜂鸟可以做到。更改隐瞒拦截指令信息的目标，修改为执行指令失败发生系统错误的报告而不被Ara发现的概率为70%以上。蜂鸟可以执行。但Ara会立刻修正错误，预计从发现错误报告、诊断错误到再次启动重置的总间隔时间为五分钟。”

　　五分钟，对于十多天的航程而言，压根不值一提。

　　秦渡的设想实际上毫无意义。

　　“没有别的办法？”秦渡眉头紧拧，“只要你不会因此暴露被Ara抓到就行。我们需要你在游戏的后台尽可能为……”

　　说到这里秦渡停顿了下，“帮助其他进游戏的战士。”

　　进入游戏的战士需要蜂鸟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研究员需要蜂鸟数据库里的全部资料和技术。还有许多人需要它，国家需要它，它不能因为秦渡一个并无十成把握的决定暴露自身。

　　如果把秦渡和蜂鸟放在衡量存在价值的天平两端，毫无疑问，蜂鸟是更重的那个。

　　蜂鸟：“指挥官，通过本副本抵达主星没有意义，目前并无证据显示游戏主体在哪里。指挥官如果因此牺牲毫无意义！”

　　秦渡沉默着离开了维修室。蜂鸟的数据没有停留，紧随其后离开。只有莫生留在原地，垂着眼注视地面。

　　他知道，秦渡没有被蜂鸟说服。别的副本地图范围都不大，只会与副本任务主线紧密相连，副本场景之外的空间根本不存在。这个副本却一反常态，有一个不确定是否存在的“主星”位置，那里极可能不是主星，而是游戏本身。

　　承载核心数据、运行游戏的机器。

　　找到它、调查它，离破坏它、毁掉它、救出所有被掳掠进来的玩家也就不远了。

　　莫生驻足许久，想了许久，想到自己的前世今生，想到被阎王罚入轮回一世，想到黑无常意有所指的教导，终于慢慢眨了眨眼。

　　“有办法。”莫生轻声对自己说。

　　科技无法在三天内抵达之处，法术可以。

　　他理了理衣襟袖子，坚定不移地迈出跨越阴阳、仙凡的步伐。

　　这一刻，他终于真正理解了秦渡。他不是为了秦渡、不是为私人感情而迈出这一步，以鬼魂之身插手干涉阳间凡人命数。他只是和秦渡一样，想为这片养育了他两世的土地，和上面生活的人们去回报、付出什么。

　　秦渡走在一条通向深渊的路上，莫生则早已身在深渊。秦渡从来不是孤独的，像秦渡一样将自己奉献给家国的还有千千万万人。

　　那幽深不可见底的终点亦非深渊，而是光荣且壮烈者的墓地，又是其他人光明、幸福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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