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安几乎是在一种惶恐的情绪中等待着王东山的到来。

　　她知道，这次王东山前来，将不止一人。

　　说到底是不是太可笑，曾经的仇恨极度的排斥，最终自己也不得不妥协。

　　她不曾真正见过文俊杰，他的样貌只出现在当年杂志中的几帧照片，早已模糊。

　　咕咕很安静地抱着奶瓶，专心地喝牛奶。

　　“咕咕，咕咕。”

　　咕咕抬头看她，灿烂一笑。

　　两个妹夫都在客厅闲坐。

　　如果不是带着这般悲伤的目的坐在这里，如此人齐，大概便是满足了纳兰祖所说的“都在”。

　　她弯腰，抱起咕咕，寻找这坚定无疑的力量来源。

　　是纳兰心夫妇去机场接机，接回了王东山——和文俊杰。

　　纳兰安坐在楼上的房间，听到楼下声音，却没有下楼。”

　　脚步声渐近，是王东山。他站在门口，和纳兰安相隔几步的距离。

　　“你来了。”

　　“是。”王东山脸色平静。咕咕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抱着王东山的腿。

　　王东山一把抱起咕咕：“下楼吧。”

　　纳兰安摇头。

　　王东山伸手牵她，手心温暖。

　　纳兰安轻轻抽出身：“我不去。”

　　王东山不再勉强：“好，我去看看。”

　　王东山抱着咕咕下楼。

　　纳兰安几乎是揪着心在听楼下的声音，忽然听到文俊杰大声的哭叫。

　　纳兰安心跳加速，以为是纳兰祖有了异常，快步冲下楼。

　　却是文俊杰声嘶力竭：“我不去，我不去！”

　　这是纳兰安第一次真正看到文俊杰，一个高高壮壮的少年。

　　王东山成功把文俊杰从英国带来加拿大，却没能把他劝到纳兰祖的病榻之前。

　　纳兰傅惠真几母女几乎是无所适从。

　　这里唯一与文俊杰相处过的，除了纳兰祖，便是王东山。其他人面对这个撒泼哭闹的男孩，是一丝排斥是一丝厌恶是一丝无奈，以及浓浓的陌生。

　　王东山把文俊杰拉出花园。大厅里顿时安静。

　　纳兰心抱着刚才被吓哭的咕咕，轻轻地哄。纳兰安和纳兰傅惠真交换一个眼神，意味深长。

　　纳兰安又看那扇紧关着的房门。纳兰祖就在里面。

　　之前不曾有人跟他说过文俊杰会来。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听到这外面的喧嚣。

　　纳兰安看着花园外，王东山把文俊杰按在石凳上，大概是在让他冷静。

　　深吸一口气，纳兰安走出花园。

　　“你是在干什么？几岁了，还大哭大闹？”

　　文俊杰已经止住眼泪，只是语气激动：“你不要理我！你走开！”

　　纳兰安轻轻站定，王东山看她一眼，没再说话。

　　纳兰安定定地看着文俊杰，他和她们三姐妹果真是沿袭了同样的基因，高大，眼深鼻挺。

　　文俊杰察觉到纳兰安的凝视，侧头看她一眼：“你看什么！”

　　“看你。”

　　“你们都走开！”

　　“你知不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文俊杰忽然捂着眼睛，张嘴大哭。

　　王东山想要开口，纳兰安伸手制止了他。王东山想了想：“我先进去，一会儿来找你。”

　　草坪上只剩下两人。

　　纳兰安看着文俊杰，在血缘上，他是她的弟弟——他们竟然在外貌上是有几分相像的；可是在感情上，她不喜欢他，一点也不。

　　“如果你哭够了，就保持安静。”纳兰安声线平而硬，“你来这里，是因为他想见见你。他的身体已经很不好，请你拿出该有的样子。擦干眼泪，进去。”

　　“我不去！”文俊杰激动起来，“你凭什么命令我，你凭什么要我去看他！”

　　纳兰安忍下暴躁的情绪：“你去还是不去？”

　　“他不想看到我，就把我丢在一边。现在需要我，就要我跪在他床边扮孝子！？”

　　“那你走。”

　　“你叫我来我就来，叫我走就走，你以为你是谁？”文俊杰蓦地站起来，“你们都不是好人！”

　　纳兰安几乎还没反应过来，文俊杰动作迅速，一个直拳就冲她冲过来。

　　纳兰安飞快闪躲，避过了文俊杰的一拳。

　　文俊杰步步紧逼，冲上来又是一拳。纳兰安右手挡开，用五分力道反手拧住了文俊杰的手臂。

　　文俊杰努力挣脱，手脚并用，胡乱开打。

　　纳兰安一愣，正想抬脚，忽然想起肚里的孩子。她快速一避，右肩被文俊杰砸了一拳，顿时生疼。

　　文俊杰趁势追击，起势对着纳兰安的肚子准备又是一拳。

　　纳兰安快速躲开。

　　“文俊杰！”王东山快步跑来，接住了文俊杰的另一记重拳。

　　文俊杰仿似失了控，拳拳有力，脚脚带风。十来岁的少年，又高又壮，看上去竟然是可怕的。

　　纳兰安快速避开。王东山和他打了起来。

　　王东山和文俊杰的对打不超过一分钟，文俊杰被打倒在地。王东山将他双手反锁在后背，压制他的动作：“你是不是疯了！”

　　文俊杰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最后想要冲王东山吐口水。

　　王东山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你竟然打她，你竟然想打她的肚子！”

　　文俊杰脸贴地，泥和泪混成一团：“那你杀了我，我有罪，你杀了我！”

　　纳兰安看着文俊杰扭曲的脸，忽然觉得这仿佛是一出没完没了的闹剧。

　　“她要是有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你们从来就没有放过我，你们就是想我死！你们两个合起来打我！来呀，你们全部人来打我一个！”

　　“你早说你怀着这样的坏心思，我绝对不会把你带来这里！你怎么这么坏！”

　　“是，我是坏！我是私生子！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错！你杀了我啊，姓王的，你不打死我，我保证还打你！”

　　纳兰傅惠真一众追出来，看到两人在草坪上厮打，再听文俊杰几近疯狂的吼叫，脸色暗沉。

　　“够了，你们都别打了。”纳兰傅惠真叫停。

　　王东山手上的动作定住一秒，力道稍缓，却没有松开文俊杰。

　　“你叫俊杰，对吧。原来，你已经这么大了。既然你已经这么大，我们就尝试用大人的方式沟通。”纳兰傅惠真看王东山一眼，“阿山，你起来。”

　　王东山站起来，却还是紧盯着文俊杰。文俊杰趴在草坪上，直喘粗气。

　　“今日我们大家见面，属于迫不得已。但是，既然见到了，就当是为房里那个即将不久于人世的人，大家都收起怨气或者仇恨吧。”

　　“房里那个人，虽然我不愿意说，但是，始终是你爸爸，你就让他安心一些吧。”

　　“我没有爸爸，我没有妈妈，我是一个人！”

　　纳兰傅惠真沉默。

　　纳兰安和纳兰心、纳兰乐看着文俊杰，情绪复杂。

　　“我也不想来到这个世界，是他们的错！不是我的错！”文俊杰大哭起来，“他死了也好，他死了就没有人问我爸爸去哪里，我就可以说，我爸爸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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