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说，“至于长生大典，每月廿日都会举办，但‘灵’大人却未必出席。”

　　叶青洲：“她不来，就没人能去不归海了，是吗？”

　　狐狸：“对、对。‘灵’大人不来的话，长生大典就会成为最寻常的筵席聚会，仅仅吃喝杂耍。不再有勾联不归镇与不归海的用途。”

　　叶青洲：“上一次‘灵’来这长生大典，是什么时间？”

　　狐狸：“十年以前。”

　　叶青洲：“……”

　　罗艽：“……”

　　罗艽向后几步，抱着手臂倚靠去窗棂。“好吧，好吧。我算是听明白了。只有那白鹿能将人带进不归海，可她行踪不定，也不怎么来这不归镇的长生大典。”

　　罗艽盯了眼狐狸，打了个哈欠，“总之，即便我们去了那长生大典，也未必能见到白鹿。就算见到白鹿，也未必能进到不归海。”

　　“是这个理。”狐狸局促一笑，“但也不是全然未必……只是希望渺茫。”

　　罗艽再问：“这‘灵’出席长生大典，可有什么说法么？比如每十年一次？”

　　“没有。”狐狸摇头，“或许兴致好了，隔三差五便来一次。兴致糟了……那便如这段日子一般，十几年二十几年才瞧一眼不归镇。”

　　“其实，不归镇的兽人也总盼着她来。兽人的性命也就十余年的模样，比寻常凡人还短得多。只有去了不归海，才可能获得长生。”

　　狐狸道，“不归镇里三位大王，都是进过不归海的。”

　　罗艽再问：“‘灵’通常会带几人去不归海啊？”

　　“不定。估摸是两三人。”

　　罗艽应了声好道了声谢，垂了头，便不再问了。

　　“长生大典，廿日……”叶青洲忽而垂眸，再提点道，“师姐，今日便是廿日。”

　　罗艽挑眉，瞥去一眼。

　　叶青洲明白她的疑问。

　　叶青洲于是叹口气。“先去瞧几眼，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

　　事实上的“长生大典”，比罗艽想像得磕碜许多。

　　兽人这不归镇，即便称不上繁华，但好歹富庶，丛林仙境，木屋错落，风清水秀，景色宜人。

　　——反观长生大典。

　　虽不乞求金碧辉煌，但是……

　　罗艽坐在长生大典中，看向面前覆满青苔的酒杯，显然犯了愁。

　　她的身侧，几位山大王麾下的“将军”干脆化作兽人形态，在满盘血肉面前狼吞虎咽，丝毫不顾及形象。

　　正对面是雀儿王的几位将军，虽比罗艽身边的好了点儿，但也说不上多体面，大多化出尖喙，啄木似的啄着银盘。

　　花白的肉沫飞溅。

　　叶青洲拿袖子半捂了脸，抬眼一眺，于罗艽遥遥一对视，皆是无奈。

　　罗艽身侧，狐狸递来一杯清水。“其实，‘灵’大人太久不出席……不归镇的子民们，早就各有意见了。像这种吃饱喝足便拍拍屁股离开的，反而是好的。还有闹事儿的呢……”

　　便是狐狸话音落下，一个兽人提着长戟，抬脚，“咣当”踹开殿门。

　　狐狸瞥那人一眼，与罗艽扯扯嘴角，“来了。”

　　闹事儿的来了。

　　只见那长戟蛮横刺入殿中，直指长生大典首席。“白蛇——”他气急败坏喊了几句，再骂几句不堪入耳的。

　　嗓音三分熟悉。

　　罗艽立刻想到——是昨日那只鲨鱼！

　　“按照年岁，此毛鲨命不久矣。是故他急切地想去不归海。奈何‘灵’大人已许久不现身了。”狐狸小声解释道，“兴许年岁越高性子越急，这些年他已经疯疯癫癫闹了好多事儿了。”

　　罗艽向毛鲨瞥去一眼。毛鲨男青年模样，手臂一段白鲨皮，长眉长眼，面相阴冷。

　　而他才撒了泼，在座的兽人却是吃的吃、喝的喝，仿似见怪不怪。

　　白蛇被他一骂，甚至都没回嘴。

　　“白蛇是文官儿，打不来架。青龙又没在。”

　　狐狸压着声音，忽而戏谑一笑，“算了，算了。就当是给临终的老鲨最后的关怀吧。反正他再怎么发飙，‘灵’大人也不会来拉他一把。不过一只纸老虎。”

　　狐狸喃喃，又意识到什么似的抬头，看向山大王，“大王，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您是真老虎。”

　　山大王向狐狸扯一扯嘴角。

　　罗艽不理她们插科打诨，只盯着毛鲨。

　　毛鲨骂骂咧咧进殿，捡回自己的长戟，大抵也知晓自讨没趣，向殿中环顾一圈，长戟扫落一片席上碗筷。

　　——可长戟最终落定，戟锋竟是直指叶青洲。

　　毛鲨双眼一亮。仿似终于捉住纰漏，他几步靠近，一脚踩上桌案。“山雀，你的新将军缘何是一个人类？”

　　雀儿王眨眨眼，“人、人、人类？”

　　毛鲨不作声，只是将长戟又向叶青洲推近几分，挑衅意味明显。

　　叶青洲也并非好脾气的人。

　　可她才抬了手，身边雀儿王已拉起她的腕，向毛鲨嘿嘿笑着，“怎、怎么是人类呢——哈哈——她是条、对、小鱼儿！”雀儿王撩开叶青洲的长袖，果然显出几片琉璃鱼鳞，“鲨大人、瞧，瞧，我这鱼儿将军只是化形化得好……”

　　毛鲨扫一眼那鳞片，咬牙切齿地喃喃，“呵。又是一个想去不归海分一杯羹的。”

　　如此说着，却也真的收回长戟。

　　叶青洲凝目瞧着腕上鱼鳞，几分困惑仓促。

　　雀儿王于是低头，与她耳语笑道，“就是障眼法，几天的功夫就会退啦。不会伤到姐姐身体的。”

　　叶青洲了然，才要开口，却是面前那收回长戟的毛鲨，陡然又蓄了力，瞪向她二人时，显是暴怒！

　　“不归海——不归海，又是那天杀的不归海！！”

　　随他话音落下，殿中竟是漫天白浪！！

　　叶青洲瞪圆了眼，吓个措手不及，拎了身边雀儿，抬步后退些许，堪堪避过那翻涌海水。

　　可分明不熟识，那毛鲨却紧盯叶青洲，长戟刺得满殿波涛汹涌。

　　宫殿顷刻被这莫名的海水灌满，不谙水性的鸟兽惊散，只有些许游鱼水蛇还缩在原处。

　　不过一息，这殿中骤然乱了套。

　　毛鲨长戟，重新指向叶青洲。“你凭什么去不归海！？”

　　——罗艽算是有些明白了。

　　这老鲨对不归海求而不得的愤懑，居然在此刻，俱向叶青洲发泄出来！

　　罗艽提拳抬履，身边有兽人瑟瑟发抖地喊着，“鲨将军——倘若您再如此迷途不返，就真的再也去不得不归海了！！”

　　“——去个屁的不归海！”

　　毛鲨甚至未回头，抬手起力，掷来那长戟——

　　长戟尖锐，全然不受海水阻碍，来得又快又急。

　　那兽人躲不开，只害怕得紧闭双眼。

　　却是罗艽抬手，空手接住那长戟。

　　罗艽掐了长戟，使剑似的一耍，居然三分趁手。

　　俯仰一瞬，这柄在海浪中畅通无阻的长戟，竟去了罗艽手上。

　　毛鲨瞪红双眼，咬碎一口尖牙。“你又是谁？”

　　“你管我是谁。”罗艽浸在水中，眯了眼，“你自己去不了不归海，朝旁人撒什么泼？”

　　被戳中心思，毛鲨恼羞成怒，双臂绷紧力量，伸手，似起一把水刃。

　　罗艽提着长戟迎敌。

　　罗艽没什么水中作战的经验，抬手便是一分生疏；可面前老鲨毕竟年迈，又气急攻心、丢了兵器，头几招便被罗艽挑破阵脚。

　　小豹子寻到战意，愈战愈勇。她力气大又速度快，在水下也威风得很。

　　老鲨退得狼狈。

　　终在罗艽持着长戟近身时，老鲨的水刃临时易辙，晃了罗艽的神。

　　罗艽借力打力避开水刃，却见其威力不减，于海浪中横冲直撞。

　　罗艽这才反应过来。

　　这水刃盯着的，分明是叶青洲那片雪白的影！

　　此刻的叶青洲正救着那只不谙水性又游不动的雀儿王，并未注意这边。

　　“阿洲！”

　　可还来不及传达，半尺外，老鲨的声音阴恻恻地传来。“那鱼儿不是临时起意才成了兽人的吗？那就变得彻底一点儿吧——”

　　便是他话音落下，殿中海浪骤散。

　　老鲨缩成一尺宽的影，随着退散的海浪扬长而去。

　　只留这宫殿滞在白盐浪尾，仿似退潮后孤零零浸在沙里的石。吃食糟蹋成糟糠，宫柱落得个残垣断壁的形貌。

　　到处都是咳水的兽人。

　　罗艽抹开面上海水，站起身，却四处找不见叶青洲。

　　只在殿尾，瞧到那只湿淋淋的绿色雀儿。

　　罗艽疾跑着上前。“雀儿，阿洲呢……”

　　话音未落，便见雀儿身侧一袭落在桌案的绫罗白衣。

　　是叶青洲的衣服。

　　仿似叶青洲凭空没了身影，只落下这样一身白衣在原处。

　　罗艽急得哆嗦，拎起雀儿就要质问——

　　却是此刻，那白衣里簌簌地有了几分动静。

　　罗艽半跪着掀开白衣。

　　绫罗衣中，仅仅一尾搁浅的小白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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