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行中的议会被迫搁置所有议题，严肃对待埃尔哈特和叶明日的提议：重启出现怪异的天穹系统和仿生系统。为了不让埃尔哈特陷入冗长的辩论程序而无暇破解那两种新系统语言，叶明日代替她回答议员的提问。而这场大危机中的议会辩论同时伴随着几乎全先蚕星居民的收看。

　　焦急无比的拉姆不时收到外面的即时情况，眼见载人飞行器都已经升空，如果无法及时梳理好天穹中的黏合微型机器人却被其缠上，再加上天穹内外极大的温差压力差，事故率将会越来越高。而议会内有西陆代表还在揶揄，“不是说天穹是外来文明提供的吗？人类无法真正操控系统混乱的天穹，我建议当务之急是通过抽签选择人们登船飞往第九越迁点，同时和星系联盟快速达成难民接收协议。”

　　“抽签？那么没抽中的人就会被轻飘飘地遗忘在这颗冰冷的星球？”议会秘书长姜颂本不该插嘴，但危机之下她已经慌了神，在听到抽签建议后更是怒不可遏。

　　“我觉得要马上执行新的‘征途’计划，带领部分卵子库向外迁移寻找新居所。不要向联合星系求饶，否则我们又将换来一段苦不堪言的星系子宫历史。”东陆的激进代表显然也不将个人生死放在眼中，而是直接推进在先蚕星断断续续执行多年的外出探险计划——“征途”。

　　“天都要塌了，你们不讨论补天的方法，而是直接进入到往哪儿逃的流程？”姜颂站起来环视会场一圈，“无论是‘征途’还是向星系联盟申请难民接收，都是为极少数幸运者打开生存后门罢了。姐妹们，我们眼前是九百万先蚕星居民的生命安危。”她看向议长拉姆，“我建议，现在就是否重启系统开始投票。”

　　拉姆却沉沉坐在阴影下，很长时间低头不语，但熟悉她的姜颂知道：议长还在纠结于另一个程序。

　　“拉姆议长？”姜颂再次提醒她。

　　拉姆左手的大拇指指甲几乎要扎入掌心，“我提议另一个流程——虽然平时国事由议会决定，但眼下无疑是先蚕星的生死存亡之际，应该……也要听听皇帝的建议。”

　　“皇帝？说老实话当年移民先蚕星我就对这个劳什子的‘皇帝’哭笑不得。说先蚕星先进吧，这儿的农业、天穹、越迁等技术都不亚于星系内的其它国家，对于女性的尊重和了解更是亘古未有。说这儿落后吧，还搞出个‘皇帝’制度，继承人竟然还都是姬催晓的直系后代——说是女人的星球，平等的地方，为什么还要让某些人的血统凌驾于居民意志上？让她替我们决定？一个傻子？就算一个不是傻子的人，她的想法在这个星球也不该比别人更重要。”西陆议员不屑道。她的话引起了西陆不少人的共鸣，看来议会又要陷入大分裂。

　　“安静！请安静！”姜颂举起会场法棒维持着纪律。

　　议会正北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人们还没留意谁进门，只见红发女人范先春伴随姬远野快步轻盈地走向拉姆，女孩整个人散发着柔和温暖的气息。

　　拉姆吃惊地站起来，忙走近姬远野，“您……您确定吗？”

　　姬远野止步，望着拉姆的眼睛渐渐从冷到热，笑意也跳上她嘴角，“我确定。”她声音里有丝微弱的紧张，惹得身旁的范先春又看她。

　　会场内的氛围变了，人们意识到拉姆面前的女孩就是她们为之争吵的对象、因为疑似近亲结合而倒霉到不足以清理致病基因的傻皇帝、这个星球的开拓者姬催晓依旧活在人间的活图腾、也是被人嘲讽的皇帝制度的代言人，姬远野。

　　女孩打扮得像任何一个先蚕星上的女性一样朴素干净，身着的预备役军服显示她依然是位低阶准军官。她没有很多人想象中的皇帝气场：头顶荆棘冠，脚踩五彩罗摩草靴，身着紫袍手持权杖，周身散发着权力那神秘的色彩……

　　姬远野像是刚刚结束游学返回荆棘城的一名学子，信步走在阔别多日的家乡街道。她的目光和众人的交融，西陆的人惊异而倔强，东陆的人虔诚而惶恐。她携起拉姆的手走向会场中心，“作为先蚕星的皇帝，我的想法也是尽快投票决定是否开启系统。”

　　“可……”早就对议会了如指掌的拉姆知道这场表决相当凶险。

　　“可有无法通过的危险，对不对？”姬远野梨涡显露，调皮的眼神投向身后的范先春，“星系联盟也下令说不要攻击‘流浪方舟’，可有人不照样对着干了？”

　　范先春则回之一个自豪的笑容。

　　“您是说……埃尔哈特和叶明日她们无论投票结果如何，都会开启系统？”拉姆恍然。

　　姬远野点点头，“不仅如此，这里——”她指了指大脑，“所有移民脑子中植入的意识催化芯片，也可以开启基本功能了。不过我们这一步可能也迟了点，有些人的意识已经开启甚至逃逸，这会儿拧成了一团在两大系统内蜷缩着等待重启天日呢。”

　　“你疯了？”范先春也是头次听说这疯狂的决定，“这会儿东西两边正掐得火热呢，你好歹是个当家的，怎么不灭火反而浇油？西边人就恨死了脑袋里的那玩意儿呢，你现在哪壶不提开哪壶不是刺激她们进一步分裂吗？”

　　“你跟谁说话呢？”姬远野问范先春时白了她一眼，范先春明白，她在问：“你当我是姬远野还是顿珠卓玛也就是姬催晓？”

　　“我在陈述一个极有可能发生的坏结果。”范先春拨开眼前的发丝，又轻轻按了按胸前的钮扣，好像显得更加端庄大气。

　　“您确定？”拉姆只好再问。

　　“如果你面前站着的是姬催晓，你就能毫不质疑地去执行命令？”姬远野舔了舔发干的唇，“公布吧。如今，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样会导致大逃亡，不瞒您说，已经有不少人已经准备好飞船登陆器，随时向第九越迁点逃命。”拉姆低头道。

　　“我知道。”姬远野坐到拉姆身边，脱下手套端起杯子小口喝水，“请顺便宣布我的未婚妻是这一位。”她一手优雅地朝范先春示意。

　　“这是要把我往火上架着烤呢？”范先春挤出丝笑容嘀咕着，“这事儿可以缓缓吧？”

　　“缓什么？你不是最喜欢老师我吗？”姬远野看着范先春正色发问，对方窘迫得脸竟然红了，但也没反驳。

　　拉姆的头已经快炸了，几百号人在现场、几百万号人在星球各地看着她们小声商量着什么重要大事，结果她却得到这两个核-爆级的指令。

　　她真的是姬催晓？——拉姆内心升起的疑问拷问着她对于先蚕星的忠诚和对姬催晓的尊崇。姬催晓怎么会下达如此鲁莽的命令？拉姆很快否决了这个念头，她选择尊重程序，让众人决定。当她下定决心时，姬远野对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皇帝在危险时刻正式面世并且承担起责任，姬远野主持了第一件大事的投票，结果非常胶着，同意开启系统的东陆仅以两票的劣势落后于建议难民申请的西陆。姬远野回头看拉姆，“瞧见了没？‘融合’。”

　　拉姆羞愧垂头，虽然姬远野骂的是以前的皇帝，但作为执行者，拉姆觉得自己背叛了先祖姬催晓的纯净化策略。

　　第二件事还没宣布，不少人已经要坐不住往外逃命了。当拉姆告知要开启移民脑内芯片后，有人已经暴跳如雷，“开启吧，有没有自爆程序，干脆爆了我们拉倒。先蚕星不干掉我们，我们就外星球用手术取出！”

　　姬远野再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才道，“哈，看来有人偷摸着去外星系检查过，发现脑内芯片这玩意儿只是个信息接收装置，并不是什么玄乎的意识操控系统。唬不住人咯。”

　　第三件事宣布时，会场只剩下一半左右的人，绝大多数还是先蚕星忠实的东陆居民代表，听到皇帝要和范先春这个引战的罪魁祸首结婚时，她们被气得哭或笑，“完蛋了。”——这是大部分人的想法，姬催晓的后代一代不如一代，压根丧失了老祖的魄力，退化成了恋爱脑。

　　“爱结不结吧，反正一块儿完蛋。”有人说。

　　“皇帝哪里会完蛋，再不济有个联合星系的大红人老婆可以保她避难。”附近还有人的话落入了姬远野耳中，新“登基”的皇帝止住她，“哦，我不会出去避难的，我会留在先蚕星直到最后一刻。”再看范先春，“我要是害你成了寡妇，小范你会不会想我？”

　　范先春按住额头，“老师，别玩了。”说好了这里的事儿结束她们一起去脑区呢。

　　“谁是你老师？”姬远野嗔她，眼睛全扫视乱糟糟的会场，这儿和外面一样陷入了种穷途末路的狂躁。大伙儿都挤在一艘即将倾覆的沉船上，有人在船舱拼命徒劳地往外舀水，有人放下救生艇，有人则木然地站在高处等死，还有人在斗室和亲人爱人相拥等待那一刻降临……

　　拉姆不属于她们中的任何一类，她恳求姬远野先离开先蚕星到达第九越迁点，“您的安全是我们信心的保障。”

　　姬远野嗤了声，“可在你看来，程序的推进比相信我更可靠吧？”

　　拉姆的脸立马“刷”地红透，“我……”

　　“你觉得我说的话疯疯癫癫毫无道理，除了让事态更加恶化没有别的作用，你甚至在怀疑这番话究竟出自于这颗大脑中哪一位的意识。如果它来自于姬催晓，你不肯相信，因为你认定了决定的鲁莽。如果她来自于姬远野，你觉得遵循程序让大家决定最为安全——这既不会破坏你和姬远野的关系，对所有人又具备说服力。”姬远野靠着椅背轻轻摇头，“那么，此时此刻的‘我’究竟是谁？”

　　“您……可不可以示灵？”一旁的姜颂已经听出了究竟，她小心翼翼地问姬远野。

　　“又来了。”姬远野按住头，“走吧，示灵去。”她看向虚空，像和先蚕星无数收看此时的人打照面——包括还没准备逃离的远在妇好镇的众人，包大圆和平如冶们正注视着虚拟屏中的皇帝。

　　“去‘溟海’吧，姬催晓在那儿等你们。”姬远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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