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帕擦拭了一下唇角残留的汤汁，下一秒，便开启了风卷残云一般的进食。

　　堆在餐桌的空盘子肉眼可见的增高，在濒临到某个界点时，又被大力的女仆收走。

　　桃瑞丝在一旁悠闲地喝着汤，看他的两颊被食物撑得鼓鼓囊囊的，一动一动的很是有趣。

　　诚然用原型进食会快速很多，但是阿尔觉得那样似乎是有些不礼貌，所以还是一直维持着人类的状态。

　　不一会儿，桃瑞丝就有点手痒的想戳一下他的脸。

　　但她还是忍住了，转而将手边的杰米抱在怀里，捏了一把牠同样鼓起来的腮帮子。

　　手感和想象中的一样好。

　　她的脸上浮现出微妙的笑意，又戳了几下牠圆乎乎的脸。

　　杰米：......

　　想起自己刚提出的想要的特制餐具，牠决定忍辱负重，接受她这样无礼的行径。

　　唉，讨好人类可真是不容易。

　　*

　　晚餐过后。

　　穿过幽静的长廊，奥德里奇率先推开了一间书房的门。

　　入目所及之处，琳琅满目的书籍在高大的书架上被摆放得整整齐齐，房间内部的空气里也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墨香，又充斥着一种浓郁木料沉淀的气息。

　　奥德里奇坐在了端正的实木书桌的后方。

　　他的手莫名的有些颤，很艰难的用小巧的钥匙拧开书桌的暗格，“你当时说那两颗晶石凝结了你父母的力量，所以我特意用了斯科维黑檀木制成的盒子来保存它们，这样，力量就不会随着时间而消散了。”

　　他随之取出的色泽古朴的木盒有着精致的花边，小巧的秘银锁扣挂在上面。

　　奥德里奇招手让贴身管家拿来了另一半的钥匙，这才成功将漆黑木盒打开。

　　将盒子开口的方向转了过去，他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哽咽，“我那时候年轻气盛，经常闯祸不说最后还连累你......我很抱歉。”

　　阿尔“嗯”了一声，垂下眸，看着木盒里红色的丝绒绸布上静静躺着的两块菱形晶石，沉静的海蓝色，但比大海更加的明净澄澈。

　　“没关系的。”他真诚地说道，“我那时候刚上岸，什么都不懂，你帮了我很多，甚至还教我识字。”

　　如果他连文字都不认识，小桃只会更加嫌弃他的文盲程度吧？

　　想到这里，阿尔笑了起来，缓缓说道，“你不用觉得愧疚的，我不会死，但你不一样，你死了就真的死了。”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年和你的每一场并肩作战。”

　　听到这句话，奥德里奇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是想挤出一个笑容，但最后还是失败了。

　　凝聚在眼眶里死死压抑的泪水终于落了下去，顺着脸上的沟壑蜿蜒，“......谢谢。”

　　他深深地垂下头，肩膀微微颤抖着，布满泪水的面容有些扭曲，用沙哑的声音吐出语无伦次的话语，“我那时候自大又愚蠢，总以为自己是最特别的，什么都不怕，也不思考最后会得到什么样的后果.....对不起，一百年啊，实在是太漫长了......”

　　阿尔惊慌又无措地摆了摆手，对他突然的落泪感到费解，“你哭什么啊？”

　　实在是难以应对这样的事情，他甚至病急乱投医地看向了桃瑞丝，“他、他......”

　　殊不知桃瑞丝也是混乱到坐立不安起来了，磕磕巴巴地说道，“你、你安慰一下奥德里奇大师啊！”

　　但是要怎么安慰呢？阿尔根本不知道。

　　好在这时，一直站在奥德里奇身后将存在感降到最低的管家先生突然上前，弯腰递给了他一方干净的手帕，“夫人为二位准备了房间......”

　　管家话还没说完，奥德里奇就连忙接话，“对了，你带他们去看一下，看还有什么要添置的。”

　　他用手帕囫囵抹了一把脸颊，颤抖的声线趋于平稳，“年纪大了情绪就是容易不稳定，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阿尔说道。

　　他注视着依然垂着头似乎不敢直面他的奥德里奇，有心想要安慰他，但到底是没读过什么书，搜肠刮肚的也没理出几句能安慰人的话。

　　于是他也放弃了，只认真地告诉他，“我很高兴能在第一次上岸的时候就交到你这么真诚又优秀的朋友，也很庆幸当时能保护你。”

　　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高兴地合掌，“以后，我还可以很骄傲的在别人面前说那位鼎鼎有名的奥德里奇大师是我的朋友呢，真好。”

　　奥德里奇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声音又染上了浓重的哭腔，“是啊，我现在那么出名，不拿来炫耀可惜了。”

　　“我很高兴你能为我感到骄傲……”

　　他一时间又哭又笑起来，管家先生赶紧又递给他一块手帕，然后朝阿尔和桃瑞丝眨了眨眼，带着他们出门。

　　“我带二位去房间看看，有什么额外的需求也可以直接提。”

　　他轻轻地将书房的门阖上，彻底隔绝了奥德里奇发出的动静。

　　“来，请走这边。”他恭敬地半弯着腰，带两人走向庭院的另一端。

　　月光在庭院中央的喷泉雕塑上反射出青白的光，拂照在庭院，空明澄澈，繁茂的花植泛出水样的光泽。

　　乔安娜夫人另外给杰米准备了一个单独的房间，在牠吃完晚餐后就被女仆带去睡觉了，因此，此刻呈现在两人眼前的房间就是独属于他们的了。

　　“两位自便，有什么需要可以摇一下床头柜上的铃铛。”

　　“好的，非常感谢您。”

　　在彻底送走了管家先生以后，桃瑞丝才走向窗边。

　　“今晚好大的风啊。”

　　半开的窗户探进了一枝粉白的月季，层层叠叠的花瓣随着泠泠的风颤动。

　　桃瑞丝将花枝轻轻地调整了角度，将窗户彻底阖上。

　　房间四周环绕着的树枝状水晶灯熠熠生光，夺目但光线却异常柔和。

　　阿尔坐在一侧的圆桌上，低垂着眼睫静静地注视漆黑木盒中的两枚海蓝晶石。

　　与周身璀璨的水晶灯光相比，它们散发的光芒实在是微弱极了。

　　他的沉默让桃瑞丝感到有些不安，便坐到了他的身侧，垂下头要去看他的表情。

　　偏偏这时，阿尔侧过了头，正好对上了她的眼。

　　某一瞬间，桃瑞丝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浓稠的蜂蜜陷阱，挣扎着，却越陷越深。

　　在这时，她已经完全忘却了一开始抱有的探究的目的，反而是诚挚地赞叹道，“你的眼睛真漂亮。”

　　“哪怕是每天都会看到，你给我的惊艳依然不会减少。”

　　听着她真心实意的赞美，阿尔的瞳孔微微收缩，整个人似乎是沉浸在一种受宠若惊的不真实感之中，又忍不住嗔怪，“你......这不是很会说甜言蜜语么？以前怎么不说给我听？”

　　“我以前没夸过你么？”桃瑞丝歪了歪头，有些记不起来了，“那我以后多说。”

　　阿尔笑着又垂下了头，声音的尾调是飘起来的，“要说很多很多~”

　　他将盒子里的两块水晶拿了出来，柔声说道，“这两块晶石长得都一样，看起来很适合给小桃做耳坠。”

　　捏着这两块水晶，他侧过身，作势将水晶石放在桃瑞丝的耳边比对了一下，“大小也合适。”

　　“喂喂喂！”桃瑞丝惊呼起来，“这可是你父母的......简直可以说是遗体了！你对它们尊重一点好不好？”

　　雾蓝水母在死后会直接化成海水，唯一留在世间的也只有这小小的凝聚着生前力量的结晶了。

　　“没有不尊重。”阿尔用指腹摩挲着晶体光滑润泽的表面，低声解释说，“很多同族都会将先辈的水晶串起来当做饰品随身携带的，算是我们族群的一种习俗了。”

　　他抬起眼，透亮的眼睛像是傍晚的海面上浮掠的碎金，波光粼粼。

　　“等我死了，留下的水晶可以给小桃做项链。”他咧开嘴，灿烂的笑容在桃瑞丝看来很是傻气。

　　“笨蛋。”她忍俊不禁道，“我们俩肯定是一起死掉啊，哪还有命戴你的项链呐？”

　　“对哦！”阿尔的眼睛在一瞬间放射出粲然的光，像是脑袋才转过弯来，恍然大悟地说，“我和小桃的生命早就已经绑定了！”

　　这样的结论让他感到无比欣喜。

　　但是等这些充盈饱满的情绪褪去些许，他稍微变得清醒一些的大脑很快又想起了人类在死后是不会融化的。

　　“那这样的话，我留下的水晶也可以用来装饰小桃的尸体呢。”他煞有介事地说着，笑容里还带着意味不明的自信，“我留下的晶石肯定会比我父母的更加漂亮，到时候小桃......”

　　“够了。”桃瑞丝扶额，“说点阳间的话题吧。”

　　一天到晚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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