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昱察言观色，看出她有些精神不济，便编了个幌子要起身告辞。

　　江临开车送他回家，车开到半路，突然想起来什么，兴致勃勃地转头对沈明昱说：“一中离你家不远，几年没去了，一起去看看？”

　　沈明昱本来靠着椅背也有些犯困，听了这个提议也来了精神，点头道：“好啊好啊，毕业之后只去过一次，听说后来有些楼翻新了，不知道变成什么样，正好去看看。”

　　江临拐到前面的岔路，开向当年的中学，沿途风景一路朝后掠过，投到记忆里似乎又有些陌生。

　　这条当年每周来回一次的小路，已经在几年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周围密集低矮的房屋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方正林立的高楼。

　　汽车很快开到学校周围，比起当年周遭的冷僻荒芜，一排排依傍学校建起的饭馆和文具店，使这一地带染上了些许独特的繁华气息。

　　车子开到离学校大约百米的距离停住了，江临转了下车钥匙熄掉火：“走吧，下去看看。”

　　沈明昱打开车门，朝不远处的校门口看去，“安禾一中”四个大字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闪闪，比起当年气派许多，看来两年前的翻新颇有效果。

　　江临脖子上围着浅灰色围巾，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半截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双眼。两人并肩走到学校门口，学生们都放了寒假，门卫也都回家过年，校门紧闭，不见人迹。

　　当年半旧不新的浅黄色教学楼被刷成砖红色，显得新鲜活泼许多。后排的办公楼样子倒没大改变，不过也能看出翻新的痕迹。从校门口朝里看去，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江临和沈明昱都在这里度过了六年的中学时光，青春时期的大半记忆都与这里有关，这时再以截然不同的心态站在这里，一时觉得百感交集。

　　校门关着，没办法走进去，两人站在门口朝里看了一会儿，相视笑笑。江临开口：“来得时候不对，进不去，在附近走走？”

　　“嗯，”沈明昱点点头，“围着学校附近走一圈吧。”

　　学校地理位置有些偏僻，学生一放假，周围小店都关了门，这一地带就显得格外冷清，零星走过几个人，马路上不断开过夹着风呼啸而去的汽车。江临抓过沈明昱一只手，揣到自己大衣口袋里，这样光明正大牵手的温存时光实在不多，两只手在口袋里悄悄十指相扣，有些静谧的甜蜜。

　　两人边走边聊，居然发现错过的时光里有很多重合的记忆，比如当年做过最难的辅导书，最让人闻风丧胆的班主任，学校食堂的招牌菜，以及宿舍楼下的水总是烧不开。

　　沈明昱觉得这种感觉真是奇妙，好像看起来一大一小的齿轮居然能契合流畅地运转，有种意料之外的惊喜。

　　两人绕着学校走了一圈，又回到了校门口，沈明昱看着门口那棵大概自建校以来就存在的老榕树，一瞬间有个记忆浮上心头，回头对着江临说：“江临，你记得你们在这棵树下唱过歌吗？”

　　“有吗？”江临也看向那棵染上寒气的老榕树，有些艰难地回忆了一下，说道：“好像模模糊糊的有点印象。”

　　“有啊，我记得。是在学校开元旦晚会前，你们班好多同学都在这里，你是主唱，每次都靠着那棵树，怀里抱着一把吉他。每天放学以后都会有很多同学围观，有时候被教导主任看见，大家逃得都特别快。”

　　“我好像记起来了，”江临点头笑道，“围观的同学逃了以后，我们几个总少不了被批一顿。偏偏那时候大家都觉得围着树唱歌特别拉风，有种开音乐会的感觉，所以总不舍得放弃这片宝地。”

　　沈明昱也跟着笑，笑够了才说：“当时你把校服袖子挽到这里，”他在胳膊上比量了一下，接着说，“拨第一下吉他的时候，总习惯抬头看一下围观的同学，然后周围就会有一圈小女生低声尖叫。”

　　“嗯？我还有这个撩妹习惯啊？”江临先是皱了下眉头回忆，又忍不住笑起来。

　　沈明昱被他这话逗乐，笑了一会儿才说：“我看到的那几次，你总是这样。”

　　“记这么清楚？”

　　沈明昱眼角带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江临点头。眼前的江临和记忆里的少年重合，在夕阳下显得无比美好。

　　他想起那天放学的黄昏，天边的火烧云正烧得炙烈，从云后泄漏的几缕阳光透过茂密的榕树叶子斑斑驳驳地照到江临脸上。江临拨了第一下吉他，头抬起来，目光刚刚好落在偶然经过的沈明昱眼底，那含着笑意、诗情温柔的一眼，轻易就让小小少年的心窦静悄悄地初开了。

　　沈明昱想，这无意中的一眼给他那时平淡无奇的青春画上了浓墨重彩的第一笔，怎么会记得不清楚呢？

　　他偏过头看江临，见江临也正偏过头看他，奇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江临若有所思：“我好像有些记起那时候的你了。”

　　“嗯？”沈明昱不信，“不会吧？”

　　“哎，好像真记得。”江临开始笑起来，“你是不是当过升旗手？”

　　“当过。”沈明昱点点头，神色看起来有点迷茫，“哎？你会记得这个？”

　　“突然记起来了，”江临含笑点点头，“那时候升旗的那个男孩很有气势地把国旗向上一扬，结果没扬起来，把自己整个头都盖了个严实，好半天没取下来，当时你在他身后吧？”

　　沈明昱也想起来，咧开嘴笑：“啊对对，太尴尬了当时。”

　　江临斜斜地看他一眼，在他头发上摸了一把，笑道：“你知道尴尬啊？当时你在后面笑得抖成筛子了吧？帮他从头上拿下来的时候还在笑。”

　　沈明昱想起这件事，一时又靠着江临笑得停不住，好一会儿才直起腰反驳：“我是实在憋不住……何况大家当时都在下面偷笑好吗！”

　　“当时我看你憋得小脸儿通红，心里想着，这小孩儿竟然初三了？明明看起来是个小学生模样，笑得和小兔子似的。”江临看了眼还在笑的沈明昱，“现在笑起来也像个小兔子，嗯，没错，对上了。”

　　“看起来有那么小吗？”沈明昱想了想过去的自己，笑着问道。

　　“很小，”江临依着模模糊糊地印象说道，“当年你很矮吧，好像还有点婴儿肥，笑起来脸鼓鼓的，明明就是个小孩儿的模样，也怪不得我不记得你，谁会觊觎一个小孩儿啊？”

　　“可小孩儿当年觊觎你啊……”沈明昱有些郁闷。

　　江临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从背后抱住沈明昱，下巴搁在他肩头，声音低低地说：“要是那时候能预知未来就好了，就……不会错过那么久了。”

　　“现在这样，我已经觉得很幸运啦。”沈明昱低头轻笑，想着，年少时暗恋的男孩儿经历了岁月的打磨变得愈发从容耀眼，而这人居然最后又能和自己走到一起，上天对自己实在不薄。

　　江临把两只手放到沈明昱大衣两边的口袋里，抵着沈明昱的肩膀点点头：“嗯，很幸运，我也这么觉得。”

　　年味儿渐渐散去，《明度日报》开始重新发行，沈明昱回到工作岗位，《沉浮》后期制作完成，剧组正式开始了影片的宣传工作。

　　江临在上部片子里演技受到好评，开始有些影评人逐渐正视这个影坛新人。顾导吸取前几次票房滑铁卢的教训，此番带着影片主角参加各种真人秀和综艺节目，宣传阵势颇为壮观。

　　影片在二月下旬的一个周末首映，首映当天票房过亿，网络评价也很不错。沈明昱参加了当天的首映礼，回家之后突发其想地在网上发了篇影评，先是花了大篇幅解读了片子中的政治隐喻，又高度评价了两个老戏骨的演技，最后暗搓搓地拿出一大段来把江临在片子中的演技表扬了一番，还拿出他四年前在《荒原》中的表演做对比，极尽明砭暗褒之言辞，夸得低调又切中要点。

　　这篇影评由于发得时间靠前，语言又集毒舌和冷幽默风格于一体，不长时间就被赞到了第一篇，跟贴人数极多，甚至有媒体发来站内信请求转载授权，沈明昱自然乐得同意——既拿了稿费还给江临做了宣传，真是一箭双雕。

　　这篇影评后来被小朱看到，乐了半天后拿给江临看，恰好沈明昱也在旁边，凑过去看了一会儿，等江临笑完，才一脸淡定地说：“嗯……这是我写的。”

　　小朱听了之后一口水喷出去：“不会吧？！明显风格不符啊！”

　　沈明昱挠挠头，又眨眨眼：“想要阅读量高就得走这种风格嘛……”

　　小朱看看那篇影评，又看看沈明昱，好半天才相信，小声道：“说好的萌系美少年呢？”又拉着江临说：“明昱哥不来咱们宣传团队实在是太可惜了！”

　　江临揽过沈明昱亲一口，歪着头问：“高薪聘请，来不来？”

　　沈明昱摇摇头：“不去，我还要靠赚稿费实现终极目标呢。”

　　小朱好奇地问：“什么终极目标啊？”

　　沈明昱只看着她笑，摇摇头不说话。小朱得不到答案，更加好奇，只好去摇江临的胳膊：“小叔，到底什么终极目标啊？”

　　江临靠在沈明昱身上笑倒：“你明昱哥说要攒钱包养我。”一边又伸手去捏沈明昱的脸：“终极目标进行到哪一步了？”

　　沈明昱抓抓头发，小声道：“那个……一折有点太贵了，能再便宜点不？”

　　江临整个人都趴倒在沈明昱身上，笑得停不下来：“这还要讨价还价？太没诚意了，我要考虑涨价。”

　　沈明昱慌忙阻止：“别别别。”一边又微微红着脸在江临耳边说了句什么，江临听了更是笑得停不住，好不容易笑够了才说：“好好好，那0.8折……小兔子专属价。”

　　小朱一个不小心又被秀了一脸，默默把头转过去念大悲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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