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迟奶奶望过来，他笑了笑，说“南夏这个孩子看着轻，没想到抱起来还有重量的。”

　　那是迟南夏第一次体会到父亲的感觉，从别人父亲那里偷来的。

　　姜海身上有汗味，抱着他的胳膊结实有力，把他举起像轻而易举一样。

　　迟南夏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父亲都是这样，但是他一定是很羡慕姜翘的。

　　所以小姜翘仰着小脸偷偷看他的时候，他颇为不甘心，没有理她。

　　凭什么她有父亲。

　　姜海把他抱到了他家门口，和迟奶奶说了再见后，带着姜翘往他们楼栋走。

　　小姜翘很乖地和迟奶奶说了再见，倒是没有继续坐在姜海的胳膊上，让姜海牵着她走。

　　迟南夏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一直到他们走远。

　　可能是他羡慕别人家父亲的报应到了，迟奶奶打接了他那天起，腰酸背痛了好久。

　　屋子里弥漫着刺鼻的中药味，他好像一株在药罐里浸泡的涩口杂草，多余又晦气。

　　唯一会管他的人也病倒了。

　　迟南夏照常从幼儿园走出来，他也没想过有谁接他，于是眼不见为净地往他家楼栋冲。

　　似乎有人叫他。声音小小的，嫩嫩的，和只刚断奶的小奶猫一样。

　　他觉得自己不认识声音的主人，更快地往楼栋跑去。

　　却被一只大手抓住了衣领。

　　姜海喘着粗气，弯下腰摸他的脑袋，说：“你这个小家伙，跑得可真快！”

　　迟南夏恍惚片刻，意识到刚刚是姜翘在叫他。果然，他在姜海的身后发现了跑得小脸通红的姜翘，女孩儿正小口喘着气，见他看，很不好意思地侧身躲进姜海身后，只留下个圆圆的后脑勺。

　　迟奶奶病了后唯一令人开心的点就是，他有人接了。

　　不是姜海就是高兰。他们接姜翘的同时，会把他一起带回去。多数是姜海接，姜海总一手牵着他，一手牵着姜翘，把他送回去后，再带着姜翘回家。

　　他不排斥放学了，甚至是期待的，因为他也是有人接的了。

　　虽然姜海常接他，但是他和姜翘的关系也没有变好。因为姜翘的存在时刻提醒他，他在偷取别人父亲的疼爱。

　　确确实实的小偷，只不过他偷的是无形的珍宝，让人抓不到把柄。

　　他时刻等着姜翘的指责，因为他偷走了她父亲的爱，可是先等到的是迟奶奶让他记得和小翘玩耍。

　　他不懂为什么都喜欢姜翘那个呆乎乎的模样，笑起来脸上还有婴儿肥。

　　他几乎是苛刻地寻找着姜翘身上的缺点，怀揣着一个得不到棒棒糖的小孩最大的恶意。

　　姜翘似乎感受不到他的恶劣，总害羞地躲在姜海的身后。

　　迟南夏觉得他永远也不会喜欢姜翘这种迟钝又笨拙的人。

　　直到有一天，他无意撞见姜海和迟奶奶讲话。

　　迟奶奶身子越发佝偻，姜海则正指壮年，他很自然地俯身，让迟奶奶不用仰着头。

　　迟奶奶说：“你们每天带南夏回来，谢谢你们了啊。改天上我家吃顿饭吧。”

　　姜海一幅不在意的模样：“没事没事，不用吃饭，正好顺路的事，南夏又好带，多乖一孩子。”

　　迟奶奶知道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很多事情不是平白无故的，谁会愿意多带一个孩子呢？

　　姜海看她执意道谢，往后退了一步，“要谢就谢小翘吧，她出的主意。她说想和南夏一起回家，让我每天一起把南夏接回来……”

　　后面的迟南夏没怎么听。他有些懵，像发现讨厌了很久的那个人是好人一样。

　　姜翘想和他一起回家？明明他们都不熟，明明他那么不喜欢她，明明他掩饰得很好……

　　明明谁都没有看出来他没有父亲，凭什么被他最不喜欢的姜翘看出来了？

　　迟奶奶事后为了感谢小翘特意买了些巧克力，带着迟南夏登门拜访。

　　迟南夏耳尖地听到了“哒哒哒”的脚步声，再一看就是姜翘探出来的小脑袋。

　　迟奶奶问：“你爸妈呢？”

　　看见是迟奶奶，姜翘把门推开了些，露出粉色的一身一衣服，答：“在上班啦。”

　　迟奶奶没有进门，换鞋对她来说很麻烦，只握着姜翘的手把她拉到身前一点，把巧克力放在她手里：“给，给小翘的礼物……”

　　姜翘虽然小，但是被高兰教育得很好，手捏成个拳头，摇着头：“谢谢奶奶，但是我不要的。”

　　迟奶奶微微笑了下，把姜翘的拳头打开：“接着吧，谢谢你……”愿意和南夏玩。

　　迟南夏几乎是冷眼看着迟奶奶给姜翘道谢，他觉得自己不像是小偷，反而像是乞丐，祈求着姜翘把姜海的爱分给他一点。

　　所以姜翘朝他跑来的时候，他往后撤了一步。

　　大概是他的表情实在不太好，姜翘短暂的勇气又没了，怯生生地后退了一步，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迟奶奶见氛围不好，拍了下迟南夏的头，爱骂了句“干嘛呢，小翘找你玩儿呢。”

　　迟南夏几乎是被他奶奶推着走的，在姜翘面前站定，胳膊挡住身前。

　　是个抗拒的姿势。

　　姜翘倒是没有看出来，抬起了头。迟南夏突然发现她长得很姜海很像，所以脸上还有鼓鼓的婴儿肥，但是鼻梁的弧度很利落。小女孩仰着小下巴，穿着粉色的衣服，大眼睛里面还有他的倒影。

　　好像……真的有点儿可爱？

　　迟南夏抿了下唇，被自己的不坚定气到了。

　　“给你呀……”

　　手上触感软乎乎的，一触即逝，迟南夏低头就看见迟奶奶给的巧克力躺了一半在他手里。

　　你干嘛？

　　可怜我？

　　我不需要你的可怜，我明明很好……

　　话还没有说出口，姜翘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袖口，摇了摇，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吃巧克力呀，然后就不要不开心了……”

　　迟南夏鼻子一酸，莫名的情绪突然奔涌上来，海浪太大，导致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打翻姜翘的手，带着哭腔：“我才不要你可怜我……”

　　哪怕你是第一个发现我不开心，我也不想被你可怜。

　　迟南夏觉得自己是个小男子汉了，所以他完全没想到他哭起来会停不住，像爆了的水管。

　　“别哭，别哭，吃巧克力，甜的巧克力……”背上的力度小小的，拍的也完全不得章法，在水雾中，他勉强睁开眼，就发现姜翘撅着嘴，要哭不哭的样子。

　　显然被他哭得吓到了，但是却始终没有放弃往他手里塞巧克力，也没有忘记给他拍背。

　　像个小傻瓜。

　　那天，他觉得那半块巧克力是他吃过最甜的，即使裹着泪水。

　　因为，在那天，他发现了他的光——姜翘。

　　女孩儿“哒哒哒”地跑下来，直冲到他身边才停住脚步，然后急急地喘了几口气，仰着带笑的眼睛，问他：“去哪儿？”

　　顿了片刻。

　　迟南夏想，真好，他抓住了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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