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好好歇息吧，我去准备些药材。”陈益年说着起身离开：“莫公子的内伤刁钻，我须得好好琢磨琢磨。”

　　莫听雨赶忙叫住他，让傅清风取来纸笔，将旧药方写下来给他：“这是孙二爷开的方子，老爷子看看。”陈益年果然连连称赞，一边夸孙伯信是“青出于蓝”，一边嗟叹自己可望而不可即。

　　陈益年关门离开，莫听雨才说道：“这老头有点奇怪，一个郎中竟去泰山参加英雄大会，他执着于寻找孙伯信，可知道孙伯信获救时又太过平静，仿佛……”

　　“仿佛他早就知道这些。”傅清风接口说着，对陈益年更加好奇。

　　街上传来更夫的吆喝声，接着是几声梆子和铜锣声，原来已经四更了。傅清风也是血肉之躯，也会觉得筋疲力尽，他靠在一旁闭上眼睛却睡不着，各种念头涌进脑海里，像无法遏制的洪水，又像挣脱牢笼的猛兽。但他仍是闭着眼睛，仍是一动不动，他听着莫听雨的呼吸声，听着虫子们的窸窣声，听着屋外的风声，他想放下念头却总是不得安宁。

　　天刚蒙蒙亮，陈益年便张罗着配药，他翻箱倒柜地找遍了存货却差了两味药，不禁道一声惭愧：“老朽行医几十年，读遍了医书，反倒被医书困住了，哪开得出这样惊世骇俗的方子？孙二爷独具匠心，用药大胆又新奇，果然是杏林翘楚。”

　　傅清风劝他：“老丈不必自谦。”

　　“我是个庸人，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乍见这般惊艳的药方还是忍不住感叹。”陈益年说着便要出门。

　　傅清风急忙拦住他：“还是让我跑一趟吧。”

　　“你俩好不容易躲开追兵，现在出去不怕泄露行踪？”陈益年呵呵笑着，浑浊的眼睛里透着智慧，傅清风越发觉得他不是寻常郎中。

　　陈益年从早上奔波到傍晚，城东大大小小的药材铺都跑遍了，竟买不到药，不得已空手而归——孙伯信方子上的两味药并不常见，极少郎中会用，平时少有售卖，个别药铺的存货昨晚都卖光了。

　　莫听雨听了这些神情落寞：“看来柳天奇真的要置我于死地。”

　　“你先好好歇着，我去柳家堡一趟。”傅清风握着他的手：“我熟悉柳家的地形，溜进去偷点药材不是难事。”

　　陈益年赶忙劝他：“傅少侠切勿冒险，容我明天去城西看看，城西的药铺更多，说不定会有收获。”

　　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笃笃…笃笃笃…，先缓慢而后急切。陈益年登时慌了，傅清风也紧张起来，他扣着剑轻轻走过去，猛地把门打开，剑光一闪已抵在来人咽喉处，他定睛一瞧急忙收回长剑，来的人竟是孙青青。

　　孙青青吓得花容失色，嗔怪道：“才一天不见，傅大哥却要刀剑相向，真是没良心，亏得我特地送来好东西。”傅清风接过她的包袱，打开一看竟是包好的药材，又听她说道：“这是我二叔配好的药，可保莫大哥三天无虞，三天后我再送过来。”

　　“多谢你救命，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知道你的伤不能拖，要治伤就得用这些药，就偷偷从柳家溜出来，想着在药材铺碰碰运气，恰好碰见这位老前辈寻药。我看老前辈眼熟，想起来在泰山见过他，便跟过来碰碰运气。”

　　“孙小姐真是冰雪聪明。”陈益年赞了一句，将自己的药方递给她：“不敢瞒着孙小姐，我见莫公子伤得奇怪，斗胆开了个方子，终究不如二爷用药巧妙。”

　　孙青青仔细看着，一会儿秀眉微蹙，一会儿托腮思索：“若是治疗内伤，老前辈的方子并无不妥，只是莫大哥中毒日久，所以老前辈才有疏漏。”她见陈益年一脸失落坦言道：“这毒世上罕见，若非莫大哥亲述，我二叔未必能诊断出来。唉，二叔解不了这毒，已将它当做毕生心愿，还说绝不让莫大哥死在他前面。”

　　“我已近古稀之年，按理说早该看透这些，只是……不说也罢。”陈益年把话咽了回去，又怕孙青青追问，便借口去厨房熬药。

　　傅清风问道：“叶渐离他……”

　　“自从你们离开柳家堡，邱女侠吩咐顾白日夜跟着他，至今没什么差错。”

　　“眼下只能等陶师兄的消息。”傅清风说着看向莫听雨：“倘若陶师兄查不到什么，这就成了一桩糊涂官司。”孙青青也愁眉紧蹙，她自然信任莫听雨，可形势并非她能左右。

　　莫听雨浑不在意似的：“那咱们就等着，等陶秉文来了再算旧账。眼下要避开柳天奇，他先是威逼利诱客栈告密，又买走药方上的药材，他认定我是九龙阁的人，千万不能被他捉到，否则日子就不好过了。”

　　“买走药材的不是他！”孙青青的口吻笃定：“柳天奇是向二叔要了方子，他想顺藤摸瓜找到你们，并非要置人于死地。”

　　“可是我不想再等了，柳师伯、常总镖头一家、霍刚霍城、严方前辈、玉真道长和华山派的师兄弟、秦师伯和泰山派的师兄弟，还有我师傅，还有其他许多人，死在这场争斗里的人太多了……”傅清风说得伤感起来：“我不能置之事外，不能让惨事发生在陶师伯和邱师伯身上。”

　　“傅大哥你想怎么办？”

　　“烦劳你给柳师兄带句话，今夜子时我在迎客亭等他，上次匆匆来不及细说，我会将一切来龙去脉和他说清楚。”

　　孙青青只得点头答应，傅清风送了她一程，回来便看见莫听雨已穿戴整齐，皱着眉头，正试图用伤残的手练剑，那剑却不听使唤，左歪右斜地不成章法。莫听雨叹了口气，这才发现一旁的同伴，便忍着疼痛比划了几招：“晚上我陪你一起去。”

　　傅清风将他的剑夺过来，又将他带到床边：“这次你别凑热闹了，万一说不拢打起来，我一个人逃跑谁也拦不住。”

　　“你怕我连累你？”莫听雨的口吻严肃起来：“其实我有责任，是我不敢面对当年的噩梦，才把怨恨转到药王居，以至于他能以假乱真；也是我一直放任他，眼睁睁看他利用天机山庄的名声，却没有站出来拆穿他，才间接害死这么多人。”

　　“我怕你再受伤。”傅清风想起师傅，脸上露出疲倦与牵挂：“你我相依为命，倘若你有意外，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莫听雨看着同伴的眼睛，两个人都不说话，时间一点点流逝。子时将近，他猛然扯过傅清风，将两人的额头靠在一起，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安慰他又像是安慰自己：“好，你走吧，但千万不能死。倘若你不小心死了，我不会替你报仇，我会杀了自己去陪你。”傅清风先是一怔，随即又笑了，凑上去吻了吻同伴。

　　迎客亭距离城门不远，往外是五里亭，再往外是十里亭，是迎客送客的落脚处，几座凉亭见证了无数悲欢离合，有些离别能再期重逢，有些离别却是后会无期。傅清风深夜出门，路上除了更夫只有几个醉醺醺的酒客，那更夫看见他意味深长地笑笑，脑补了一出旖旎风光：这么英俊潇洒的公子哥，火急火燎的，私会的哪家姑娘？

　　傅清风摸黑到了迎客亭，亭子里没有人，角落里有盏残破的灯笼，烛光拉长了他的影子，显得有点孤单。子时已至却不见柳天奇，傅清风静静地等着，北风吹在脸上有几分冷冽，果然冬天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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