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历上说, 八月十七，是个顶顶的好日子。

　　诸事皆宜。

　　锣鼓喧天从清晨就开始响彻长街，高头大马脖前系着红绳金铃铛, 每走一步都是侯府的通天气派。周围有看热闹的娃娃, 起初都不敢接近, 但没想到侯府的人竟然会挨个赏喜糖喜饼，便也都大着胆子开始排队。

　　有个穿鹅黄的小姑娘两只手都抓着叫不上名字的甜糖，吃得脸上手上都是, 乌溜溜的眼睛还一直高高望着, 企图越过那间大红花轿，看清新娘子的长相。

　　花轿前还站了匹精神抖擞的大白马，与她在画本册子上看见的白龙马甚是相似。

　　但与故事不同，白龙马上坐着的是个只会念阿弥陀佛的光头和尚, 而这匹白马上坐着的, 是个顶顶好看的英俊大哥哥。

　　因是大喜的日子, 沈酩殷难得地着了一身赤红，如火如荼般的色彩, 如松如柏般的身量气势，即便一字不发, 也已然为人群中的景星麟凤。

　　回头看了眼染了金漆的花轿, 嘴角弥着浅浅的笑，脑海中不自觉地开始勾勒她穿嫁衣的模样。

　　怎么说也抱过搂过好多次，她的腰身曲线他再了解不过，几日前在嫁衣送去王府那边时他也看过了，甚至不需要派人去请画像, 都知道小郡主定然是如日月般的惊艳貌美。

　　他的岁岁一直如此。

　　就这一瞬间，沈酩殷突然觉得前面读了十余年的书都白读了, 一想到她的脸，连心脏都变得空白，除了傻乐竟然一句好听的夸赞之辞都盘不出。

　　蕙安郡主从王府出嫁，沿途一路十里红妆美不胜收，连从酒楼走出来剔牙的围观看客都收了喜糖，更别提花轿后面抬嫁妆的小厮、丫鬟，洋洋洒洒跟了几十人，一眼望不尽头。

　　从白马上跃下来，沈酩殷转身去撩轿帘。

　　这一幕同上辈子没什么差别，准确来说是他没有。因为上辈子的小郡主因为心里委屈，哭到了半夜，脸色的骇人的病态，燕窝又是红彤彤的。

　　而这次，她的岁岁是满心欢喜的。

　　可就是那张笑靥，才真正让沈酩殷的心如刀割一样疼。他口口声声说不怪她，只想杀玄明轩，可这辈子却在无法掌控的局势中也将她算计了进去，让她成为了深海旋涡中的一枚礁石。

　　喜气正值盈满，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突然出现一片黑压压的人影。

　　他们就像志怪话本中生了翅膀的鸟人一般，通体被黑色包裹，行动起来无比迅速凶猛，眼神冰冷，却又带了点猩红，就像是密林中杀红眼的野兽。

　　赤红与漆黑撞在一起，里三层外三层的蜀京百姓早就吓坏了，人影攒动，耳边尽数是呼天喊地的尖锐叫声。

　　耳膜像是被撕裂，却涟漪皱着眉拿下遮住整张脸的团扇，眼前光景变得清晰，从交颈的鸳鸯变为大罗万象。而其中最先看见的，是沈酩殷。

　　耳边喧闹非凡，可他的神色淡然寡淡，仿佛这一切都是记忆之中的。

　　却涟漪恍然，原来这就是他瞒着她的，原来这就是他筹谋算计的啊。

　　竟然值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越想越想笑却涟漪分不清脸上的笑容是被气出来的还是，手指捏着那柄团扇，再去看时才发现，木头做的扇柄竟然在无声间被她扯断了。

　　最后，只剩下半截光秃秃的木头小杆握在掌心。圆乎乎的扇面砸落在地面上前，先落到了沈酩殷的脚尖处。

　　沈酩殷垂眸扫了眼，眸中是不可言说的愧疚他低声道：“岁岁，别怕。”

　　“他们都是来杀燕屠的吧，与其对我说，倒不如先去跟你的小外甥交代交代，”却涟漪轻蔑一笑：“啧啧，看他的模样，也不像是不知情的。”

　　小姑娘字字珠玑，每一声都敲在沈酩殷的神经上。

　　她说的对，为了以防万一，他的确将计划都告诉了燕屠，可并不像她口中说的这样，起初的时候燕屠并不知情，是昨日闻疾给其治疗的时候他才生了这个念头。

　　还欲说些什么，便瞧见一截银光闪过来。

　　沈酩殷反应极快，将却涟漪护在身后，一脚踹飞了那个不知死活的山海司杀手。

　　他挑眉：“是你啊。”

　　手腕翻转，长刀反抓，云藏目光狠戾：“把东西还我，不然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沈酩殷似笑非笑：“你来晚了，已经扔进河里了。”

　　“找死！”

　　云藏是心肠狠辣的人，老早就看出来眼前的男人有意护着身后的小姑娘，心思一歪，手上的刀也偏了方向，直直朝却涟漪的眉心砍去。

　　可这一招还未抵达，竟就被人拦了下来。

　　关键拦住他的还是自己人。

　　只见扶绥从墙头跳下来，收回挡刀的剑桥，大半张脸藏在面具里，从云藏的方向看过去也只能瞧见那双斜斜扫过来，满是冷光的眸。

　　“别干多余的事情。”她面无表情地落字。

　　云藏咬牙，一张脸铁青。

　　却涟漪站在沈酩殷的身后，脑袋在混沌中总算摸索到了丁点儿清明，也总算是从那人说话的语气和声音中分辨出身份。

　　这个人，不就是上辈子临死前站在玄明轩身侧的山海司杀手吗。

　　想到这里，她又不自觉地把目光递到沈酩殷后颈上，视线沉了一瞬，那种感觉就仿佛有一堆皱皱巴巴的东西拧成一团，然后压在心口上，连呼口气都格外辛苦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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