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涟漪到王府时, 某个殷勤的家伙早就坐到外祖父右侧，热络地谈起了一大堆她一知半解的话。

　　都是跟军营有关的，从征兵到演练, 从伙房规矩到排兵布阵, 他说的滔滔不绝, 又井井有条。

　　不想打断他们，却涟漪就乖乖地站着候在一侧，直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外祖父才连忙呵斥一声, 不过斥责的是王府的下人，问他们为什么不送个铺了软点的梨花椅过来。

　　说完下人们，他又揉揉眉心，满脸歉意：“你看看我, 一说起这些东西立马就忘了旁的事, 害得你在边上站了好一会儿。”

　　弯了弯嘴角, 却涟漪福神行礼：“等再久也是应该的，只是外祖父您骗了我。”

　　“骗你？老夫骗了你什么？”濯王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双似狼如鹰的眸凝在少女的面庞上。

　　他如今年近六十，两个孩子的姻缘路多有坎坷, 一个嫁给了根本不爱的人磋磨半生, 一个一股脑地惦念过去，根本无意朝前看。虽然这孩子是闻疾那小子的骨血，但也是他霍家的外孙女，说不喜欢是假的。

　　正这般想着，便听见小姑娘操着似撒娇的嗓音说道：“您可是派人说这是家宴的, 为何还会有外人在场？”

　　外人？

　　濯王扭头，看了眼眸中隐笑的年轻男子, “嗐”了声，笑声豪迈，又拍了拍沈酩殷的脊背，道：“这小子可算不得外人，若不是山海司的那帮腌臜货，你们早已成亲，即便现在婚事遇阻，我也是把他当半个外孙看待的。”

　　却涟漪眯了眯眼眸，腮帮子鼓鼓的，目光锋利，若刀子般落在那只笑眯眯的老狐狸身上：“沈世子还真是清闲，哪里都能瞧见你，真的巧成天。”

　　“不是巧合，”沈酩殷微微歪头，嘴角噙着勾人的弧度，好像后腰真的有一只硕大的尾巴摇来摇去：“我是特地来的，来见心尖尖上的人。”

　　却涟漪脸颊一热，有些不好意思地嗔瞪他一眼。

　　真是的，外祖父还在这里，这家伙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啊！真以为她不会揍他是吧！

　　因为离得近，濯王自然也听了个十成十，有些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开始思虑应该选个什么理由出去躲躲，他果然应该给两位年轻人腾点位置。说到底，此时此刻他果然还是太多余了。

　　正纠结呢，门前长廊上经过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立马唰地站起来，朝那人打招呼：“闻疾！给我站住！”

　　闻疾身形一僵，皱着眉头望过来，当看清屋内局势时，忍不住冷哼一下：“我要去后院看看那株石菊兰，王爷要一起吗？”

　　“去！当然去！”

　　连石菊兰是菊还是兰都不清楚的濯王答应得飞快。

　　一眨眼的功夫，便见他从原先站着的地方挪到了闻疾一侧，推搡着他赶快走。

　　而闻疾也悄然转了脚尖方向，被迫朝向后园的方向，哪怕他养的根本不是什么石菊兰，而是一窝了不得的毒物。

　　待二人的身影已经瞧不见，却涟漪呼出一口气，小脸满是埋怨：“你居然在外祖父面前说那种话！”

　　沈酩殷摊手，一副纯善的无辜模样：“不能说吗？”

　　“当然不能说了！外祖父是长辈，哪里能在长辈面前说轻浮之辞。”

　　粉拳紧握，她理直气壮道。

　　俊逸的长眉一挑，沈酩殷从身/下的黄梨花木头椅上站起来，仅迈出一步，便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大半，甚至能清晰地嗅到她衣襟见的馨香。

　　他一本正经道：“濯王不知我们二人关系？还是他不愿你早些嫁个如意郎君？若他真不喜我说那些话，按照他老人家的火爆脾气，早就拿着大刀把我赶出去了，哪里会催着圣手阁下去看什么所谓的石菊兰？岁岁，你不必怕不必羞的，他也是希望我娶你的。”

　　唇瓣一抿，饱满的下唇泛着殷粉，比唇更娇艳欲滴的，是她泛热气的脸颊：“你你你一堆歪理！”

　　“这可不是什么歪理，”沈酩殷摇头：“岁岁，你也说了濯王爷是长辈，是孕育了两个儿女的人，他又怎会不懂男女之间的这些情愫？再说了，既然岁岁说要给我一个月的时间，那我们大可光明正大一些。”

　　彻底被他说的没了脾气，却涟漪愤恨地瞪过去，如若一只挥舞着小爪子要抓挠他的玳瑁猫。纵然指甲映光，但软软的毛发和乌溜溜的眼睛，实在是让人不觉得有什么威胁性。

　　无奈地叹了口气，沈酩殷抬手去捏她的袖口，语气也软得似水：“岁岁，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样算来，我们都数月未见了。”

　　“……你过得还挺快。”

　　却涟漪翻了个白眼，但没有抗拒他的手。

　　任由那生了茧的指腹扯住袖上软布料，好巧不巧，那朵明艳的玉兰花被他轻巧遮住。

　　碰了碰袖口，他又抬高手臂，大拇指顺着她精巧的下颌线一路向上，最后碰了碰她的口脂，不过眨眼，小樱桃的颜色便沾染到了他的手上。

　　相融的气息生出极致的暧昧。

　　却涟漪的目光聚过去，越看越难受。

　　“你做什么？”她噘嘴。

　　沈酩殷一笑，毫不忌讳，甚至刻意地用食指再磋磨一下，那颜色立刻一分为二，映衬着男人的沉溺笑意。

　　他答非所问：“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这个颜色，待会儿我让人再给你送两盒口脂。”

　　虽然很想驳呛他两句，但说到底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想到家产万贯的齐云侯府，却涟漪还是觉得该占的便宜不能少，既然这位沈家世子都说要送了，她万万没有推出去的意思。

　　反正他正巴不得找机会讨好她呢，就当给他个机会也好。

　　耳畔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涟漪看过去，发现是王府的一个年轻小丫鬟。

　　她低着脑袋，一双灵动的眸看不仔细，连带着声音也是细细小小的：“见过郡主，世子说席面已经备好了，现在便可过去。”

　　她是王府的丫鬟，一声不曾带前缀的世子只能是在指一人，那边是霍怀南。

　　却涟漪也没多想，随意地答了声便将人遣走，继而转头望向那个还站在原地的英俊男人：“你要去吗？”

　　原以为以这人的厚脸皮，他肯定会满口答应，可不曾想，当她问出来这四个字后，男人反而有些为难，但那份为难只有一瞬：“你想让我去吗？”

　　却涟漪又想翻白眼了，但念及自己可是堂堂蕙安郡主，如此不雅观的动作还是不能多做：“你爱去不去！”

　　沈酩殷又笑了。

　　他伸出食指，指肚轻点了一下小姑娘眉心间的花钿，口吻中略带无奈：“有关燕战那边还有点事情要善后，后来绑的那个山海司杀手又榨出来一些好东西。”

　　却涟漪哑然，心头弥漫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说句心里话，她喜欢被人重视的感觉，比如现在，可以从他口中听到一些事情，即使那是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但这种被分享被信任的关系，令她心安。

　　送走沈酩殷后，却涟漪几步路就到了用饭的明堂。

　　母亲和舅舅已经等了好一会儿。

　　但没看见外祖父，自然也没有闻疾。

　　瞅见她是孤身前来，舅舅直截了当地问：“沈家那小子呢？走了？”

　　“他说同大晟那边的人还有事情要聊，就不留下用饭了。”却涟漪乖乖答了声，紧接着坐到了母亲身侧。

　　霍怀南若有所思地颔首，两分左右的凝重没有维持太久，他摆手，让侍女们上菜，招呼姐姐和小外甥女先吃饭。

　　饭吃到一半，便又听见霍怀清停了筷子。

　　太阳穴猛一跳，他念起姐姐昨夜说的事，心里犯堵。

　　“涟漪，有些事母亲想同你说，也想听听你的意思。”

　　夹樱桃肉的筷箸在半空中一僵，她迅速把软乎乎的肉放到碗碟里，又动静很小的收起手，摆出规矩的姿态：“母亲您，是又要走了吗？”

　　霍怀清蹙眉。

　　她没想到这孩子心思这么清透，明明她没有提及半句，这段时间的准备也都刻意瞒着她，可竟然还是让她猜到了。

　　既然已经话赶话地说到这里，那就不能再拖了。

　　沉重地动了动下颌，霍怀清道：“我答应过他，待了却身后事，便要与他一起去看看这神州天下。”

　　这个他不需要特地解释，任谁来听都知道是在指闻疾。

　　她与大哥的亲生父亲。

　　是抹让母亲放在心里最深处，不敢随便刨剜出来的绚烂色彩。

　　她扯出一个柔婉的笑：“您应该去的。”

　　“您从小就教导我，说为人要信守承诺，既然您答应了他，他又盼了数年，便不该违约。更何况，我看得出来，与他同行，母亲是欣喜的。”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却涟漪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母亲神色中的一抹难以言喻的色彩，那一刻她知道，自己说对了。

　　她与那位亲生父亲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对他的人品与脾性无法作出评价，可母亲不同，他们认识几十年了，感情深厚到甚至可以让母亲不惜毁掉一辈子的名声也要把她与大哥生下来，这足以说明很多事情了。

　　他是母亲选定的人，这是她无法否认的事实。

　　如同她对沈酩殷的感情一般，复杂到她不知如何是好，但却一直放在心里。

　　忘不掉，扯不开，看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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