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锵道：“这是蒙山上清峰的甘露茶，此茶树仅有六棵，长在上清峰绝壁间，未被中容人得知，才能留存至今，为保持清香原味，采摘下来直接用沸水冲泡，二位请用。”

　　二人谢过，不紧不慢饮了两杯。叶澜修对于茶道颇有见地，在这类雅艺上向来有一说一不做修饰。

　　“确是难得一见的好茶！汤色碧绿，气香清高，味道鲜浓，依我看，这上清峰定是好茶区，六棵茶树十分珍贵，帝王应遣专人打理培育。”

　　“公子说好，那这茶就是真的好。”

　　一旁边煜城牛饮了几杯，连着茶叶杆嚼吧嚼吧吞了下去，听着叶澜修略带兴奋的夸赞，有点苦恼今后与小修是不是有共同话题，抬头看见对面晏欢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画画，放松了许多。

　　看吧，不懂茶的也不是只有自己。这世上与小修比肩的能有几人。

　　“只是这茶具不甚讲究，茶道追求的是清静质朴，贴近自然，这茶采自野山，不做加工，依我看，相较于受人追捧的白瓷和异域琉璃，倒是质朴平淡，端庄敦厚的紫砂更配些。”叶澜修道。

　　“听闻清穹有九艺，焚香、品茗、听雨、赏雪、侯月、酌酒、莳花、寻幽、抚琴，若有机会还请公子给我们这些粗人熏陶熏陶。”

　　“帝王过誉了，喝茶讲究静心静神，去除杂念，我一路走来，被白刃精兵震慑的心下不宁，无法做到清静恬澹，倒是可惜了这好茶。”

　　鲁锵低笑：“果然是第一公子，大义为先，名不虚传，今日请二位前来，就是请教征伐五王之事，公子既开了头，我就往下说了。”

　　“帝王请讲。”

　　“这几日靠着那密语蒙蔽五王，至今外界无人知晓昆夷境况，我大军已整顿集结，不日即将出兵，杀五王个措手不及！二位身份特殊，见识不凡，鲁锵愿听听你们意见。”

　　叶澜修道：“昆夷人体格健壮，境内盛产铁石，本就在征战上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如若有心，六族中无人能敌，更何况筹谋多年，数十万精兵枕戈待命，依我看此战并无悬念，昆夷必胜。”

　　这话说完，上首的帝王明显心情很好。

　　叶澜修又道：“我所担忧的是之后的事，大胆问帝王一句，五王倒台后，昆夷会收兵回族吗？”

　　鲁锵抬眼，双目闪闪如电，叶澜修迎着他强悍无匹的气势，坚定的继续说下去：“叶某当初愿与昆夷联手，是因为五王暴虐无道，起事顺应天理合乎民意，本是正义之师，可若昆夷趁势侵占他族，重蹈五百年前六族混战的覆辙，那就变成罪孽一桩，到时叶某百死难辞其咎，因此特向帝王讨个承诺。”

　　无人知道昆夷真正的行动，也无人知道帝王心里的盘算，叶澜修粗暴地直接将这节揭开，言语如此不客气，多少触犯了帝王的威严，鲁锵温和的脸色刹那冷了下来，殿内气氛随之僵住，边煜城握紧了手中茶杯。

　　就在此时，置身事外的晏欢突然开了口，声音极其骄纵：“怎么，好茶就不给续杯么？”

　　三人同时转过头。

　　晏欢今日一身淡黄长衫，发束金冠，冠上镶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光亮潋滟间，衬着他肤白如雪，配合着此刻倨傲神色，十足当红宠妃的气势，只见他面前茶杯已空，桌上狼藉一片，身后侍从显然第一次伺候这位，看如此珍贵的茶叶被暴殄天物，这人又在帝王面前如此骄横纵恣，心下忿忿不平，动作随之也怠慢几分。

　　鲁锵皱眉：“你是死人么！不会伺候就滚出去！”

　　侍从跪地惊慌求饶，内官统领忙上前请罪，将人捂嘴拖了出去，换了杯子亲自奉茶，晏欢嘟着嘴哼了一声，向后仰靠在榻上，显然没心情再玩。

　　“不喜欢这茶？”鲁锵问。

　　“太苦。”晏欢看也不看他。

　　“武都山的石蜜很好，我让厨子做了蜜梨和蜜姜，食多也不会内热，晌午给你送到殿中。”

　　“哦，你们继续聊吧。”

　　鲁锵回过头，看向叶澜修，经这么一打岔，刚才的凛冽气势已消退大半：“我昆夷百业待兴，斩杀五王之后，自会费心治理本族事务，只要无人来犯，我也不招惹他们。”

　　帝王之诺，重于千金。

　　叶澜修当即松了口气。

　　“如此，我愿与帝王结盟，五王之战叶某必倾尽薄力，待回族面见翼皇，定全力促成两族交好。”

　　“甚好！”

　　二人以茶代酒，对饮一杯，立下盟约。

　　边煜城是一族首领，机缘巧合成为昆夷的座上宾，鲁锵又怎会轻易放过这大好机会。

　　“不知首领可有赐教？”

　　边煜城道：“昆夷历尽五百年苦难，罪业已消，我赤望一族支持昆夷自立。只是，我族人大多寄居在中容，不免多问一句，五王被擒，中容大乱，阑京各方权贵蠢蠢欲动，万一南渊、寸泓和清穹几族裹挟进来，立傀儡，结同盟，争夺地盘，分配利益，岂不招致六族动荡不安，族人颠沛流离，依我看，你我身为一族首领，五王倒台后要有善后之策，免得连累平民遭罪。”

　　“有何建议不妨直说。”

　　“如今六族之现状，五王并非根源。自火齐珠丢失，赤望迁往中容，仰人鼻息，南渊王者一族要维持奢靡生活，依附五王做些见不得人的交易，加上中容地处中央，六族往来都要经过中容，地理位置优越，因此五王渐渐被捧得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如果能找到火齐珠，赤望与南渊不再依仗中容，权贵之间的联盟自然会顺势瓦解，六族归位，各行其政，这才是我们真正想看到的。帝王要战五王，叶澜修要重启书院，我要找火齐珠，我们要做的事看似不同，实则一致，都想让六族回归原本的秩序，而火齐珠才是解决一切的根本办法。”

　　鲁锵静默片刻，开了口：“我原来以为清穹公子是在座最聪慧之人，没想到倒是小看了首领，首领这番话，未免有借我昆夷之势成全你赤望之嫌。”

　　“无可讳言，赤望历代首领的首要使命就是寻找火齐珠，让百万族人得以归乡，可这是否仅为我一族着想，帝王可静心想想。”

　　“原来你一直想找那颗珠子。”叶澜修这也是第一次知道边煜城的真实想法，内心震撼，“我拜访过许多智者，对六族境况看的透彻，自然知道火齐珠是问题的根源，但就是因为找它太难了，所有人也都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视为死路不做他想。你这么说，可是有什么好办法？”

　　“没有。”边煜城坦言，“不过，找一样东西定要范围广，线索多，我这些年在各族间游走，遇到奇人奇物，总要亲自过手探探，但要防备五王，不能大张旗鼓，待五王倒台，我们联合各族首领共同着手此事，浩瀚人海，人才辈出，谁敢说就一点机会都没有？若倾六族之力试过，依然无果，至少无怨无憾！”

　　一番话下来，叶澜修热血沸腾：“你说的不错，试过才能无憾，五王倒了，正是寻珠的大好时机，我们应该一试！”

　　鲁锵却没有那么激动，饮了两杯茶后，方才缓缓开了口：“二位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中容大乱是我昆夷修复元气的大好时机，我族应当趁此壮大实力，彻底独立，与其他五族平等，而不是分出许多精力去寻那根本寻不到的珠子。两位是俗世不俗之人，本王十分钦佩你们的大义，但恕昆夷不能同行。”

　　叶澜修和边煜城对视一眼，神色沉重。

　　殿中陷入僵持，叶澜修不愿放弃，还想再劝，就在这时，晏欢又开了口。

　　“谈完了？我对你们的事没兴趣，提前打个招呼，到了中容，我就收拾包袱回南渊了。”

　　鲁锵冷冷看过去：“不行！那么大的海，你往里一跳，我到哪找你去。”

　　晏欢也不气：“看你们昆夷这气候，我也就活个十几载吧，回到南渊，也是搓磨，横竖剩下的时间都不多，死在南渊好歹算是个落叶归根，看在我可怜的份上就成全了我吧。”

　　鲁锵说不过他那张得啵得的利嘴，偏他说的又句句实话。

　　王者一族靠着钢铁浮岛才能寿数无忧，晏欢若是回族，只能和大部分平民一样在海里生活，如今海水温度、海流速度变化巨大，南渊人适应不及，寿命缩减倒也不是虚言。

　　自己用金玉宠着的人，怎会让他活不长久，鲁锵拧着眉头，心里十分烦躁。

　　“就是有点遗憾，广和楼最爱听的折子戏长得很，不知能不能活到把戏看完。”晏欢叹了口气。

　　悠长而无力的一声叹息重重砸在鲁锵心上，将他的怒意砸了出来。

　　看戏看戏！我要让你看戏看到吐！

　　鲁锵收回目光，转向边煜城叶澜修二人。

　　“我应了！昆夷将全力襄助寻找火齐珠。”

　　晏欢托着腮，嘴角扬起。

　　叶澜修一喜，边煜城一怔，很快都明白过来。

　　这昆夷莽汉，竟真被南渊小妖给迷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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