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如今， 竟然连跟另一个当事人坦诚相对， 都下意识地想逃避， 不愿意面对不想要的那个结果。

　　然而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从上次谢睿态度变化时，纪嘉鱼就已经有了这种预感，所以此刻听到她说这句话， 其实并不意外。

　　“谈什么？”她深吸了一口气， 又慢慢一点一点吐出来，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冷静。

　　“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谢睿看着她， “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纪嘉鱼一愣， 脸上的表情顿时勉强起来。

　　就算做了再多的准备， 但一上来就这么一针见血，直接扎在她心上，纪嘉鱼还是觉得有点受不了。

　　“我知道你不……”她艰难地启唇， 想替自己挽一下尊。

　　“先别说话。”谢睿又急又快地打断她， “先听我说， 等我说完了，你再说你的想法。”

　　语言有的时候是很苍白的，很难把心里的种种念头恰当地表述出来。如果对面还有人不断反驳或者解释，只会让话题陷入纠结之中， 最后问题没有说清楚，却多半还是会不欢而散。

　　所以，不妨就用自己熟悉的方式来。一方先进行陈述，再换成另一方，一条一条来，总能说明白。

　　怕自己说得太多，纪嘉鱼记不住，谢睿还十分贴心地给她递了纸笔，“你要是觉得太乱了记不住，就写下来，免得遗漏了。”

　　纪嘉鱼愕然地捏着被塞过来的笔，一时有些无言。一方面她觉得这种“坦诚”的方式好像跟自己想的不一样，有些令人哭笑不得，不像是在解决感情问题，倒像是在公事公办。

　　但另一方面，她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需要整理一下思路，免得话题越偏越远，却不能解决实际的问题。

　　“首先要很认真地谢谢你喜欢我。”谢睿手指绞在一起，不停地扭来扭去，用这种小动作缓解内心的紧张情绪，“我知道自己只是个很普通的人，能被你另眼相待非常荣幸。”

　　“然后在你喜欢我的这个前提下，我姑且认为，这一年来，你是在用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接近我。从理智上来说，这个选择其实是正确的，我这个人很矛盾，很难搞，明明自己也期待谈恋爱，却又不想改变现状。你能这么用心地融入我的生活里，不用我改变什么，所以我们的关系才越来越亲近。就连身边的人都相信我们早就已经在一起了。”

　　“可是越是这样，我心里又越是反感。”谢睿说到这里，微微皱了皱眉，斟酌片刻才说，“也不能说是反感，我并不是出于某种逆反心理，才觉得不舒服。只是……不应该这样。”

　　她的语速放慢了，听得出来应该是在尽量组织语言。

　　“所以我就忍不住想，我为什么要喜欢你？”这个问题，她应该确实是考虑了很久，说到这里，语句都流利了很多，语速也随之加快，“是因为我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而面前刚好有个你；还是因为反正没有更好的人出现，你是当下最好的选择；又或者，因为周围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跟你在一起，我们就理所当然应该在一起？”

　　“我也是最近才慢慢想明白，我到底在介意什么。”谢睿把手放在桌上，目光平视纪嘉鱼，“你顺利地走进了我的生活，却从来没有靠近过我的心。就这样和你在一起，我不甘心。”

　　人人都说纪嘉鱼的条件很好，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外貌、家世、个人能力、待人接物，错过了她，谢睿很难找到一个条件这么好的对象。

　　如果要追求大多数人眼中的美满，这些就够了。可是谢睿就是矫情地觉得，这些都不是自己想要的。所以，越是被人拿着这些东西催促，她就越是不愿意将就。

　　想要一个能从她平平无奇的灵魂中找到闪光点的伴侣。

　　“但是我也反思了一下。”两人对视了片刻，在纪嘉鱼忍不住想开口的瞬间，谢睿又垂下眼，轻声说，“反过来呢，我其实也从来没有了解过你在想什么。”

　　脑子里还有许多要说的话，但情绪上，谢睿已经有些受不了了。

　　于是她停下来，再度看向纪嘉鱼，“所以，现在轮到你了。你又为什么要喜欢我？至少从世俗意义上来说，我不是你理想的择偶对象吧。当然，这个问题你解释过，因为你很特别，你的通感症让我对你来说也变得很特别。什么看见我就很有胃口，跟我在一起才能吃得下饭之类的……这种理由，我很难接受。”

　　很难接受的原因，谢睿没有说，但她相信纪嘉鱼能想到。

　　用这个理由，无非把她当成一种“代餐”乃至“药”，那么这种特别的关注，从一开始就跟感情无关。是不是哪天，再出现另一个味道独特，比如味道是什么馒头面条之类主食的人，同样能够让纪嘉鱼放松下来，她是否就可以有别的选择？

　　如果是这样，谢睿绝不接受。

　　听到前面的时候，纪嘉鱼还一直在组织语言，想着该怎么反驳，但谢睿最后这段话，却让她一下子沉默了。

　　她不能欺骗自己，从一开始，谢睿对她的独特，就跟味觉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她对谢睿当然是有感情的，但是就连她自己，也无法将二者分割开来看待，更说不清两人的交往有多少是因为这个，有多少是因为感情。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谢睿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没什么想说的……”

　　“等等！”纪嘉鱼下意识地按住她的手，打断了她的话。她知道，今天谢睿选择开诚布公，就是自己最好的机会。如果连这都过不去，两个人也不会有什么以后了。

　　“我承认，”她闭了闭眼睛，慢慢冷静下来，“我从一开始关注你，确实是因为我的通感症。这一点我没办法否认，因为对于我来说，你就像是草地上开着的一朵花，万绿丛中的那一抹红，一眼就能看到，绝不可能忽视。”

　　“但这不是什么不能原谅的罪过吧？”纪嘉鱼放轻了声音，注视着谢睿的眼睛，“一个人关注另一个人，总要有个原因，一切缘分的开始都是这样。有人因为容貌，有人因为谈吐，有人因为家世背景，我选择你，因为你对我来说是最特别的，难道……不可以吗？”

　　谢睿皱眉想了想，很快道，“姑且算你有道理。继续。”

　　“至于我老是把这件事拿出来说……”纪嘉鱼说到这里，收回一只手撑住了额头，顺便遮住眼睛，隔开了两人对视的目光，有些难以启齿地道，“不太恰当地类比一下，这大概就像……男人会用看一个女人看硬了来表示自己对对方的喜爱。”

　　那是一种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生理本能。

　　只不过她的情况特殊，除了她自己，别人都无法理解这种感觉而已。

　　她总是用这个当话题来逗谢睿，其实就像是口花花的时候开个黄腔，算是一种不太冒昧的情趣，也是表达喜爱的一种方式。都是成年人了，微微一硬以示敬意什么的，不是很正常吗？

　　结果今天才知道，自己完全走错了路。

　　她用这种方式撩拨对方的生理反应，而谢睿想要的却是灵魂伴侣！

　　完全听懂了的谢睿：“……”

　　红色从她的耳根向周围扩散，没一会儿，整只耳朵，整张脸都被染成了红色。

　　不怪纪嘉鱼总是想撩她，这种反应就很让人把持不住啊！

　　尤其是她冷着脸，但纪嘉鱼却偏偏能够通过味道的变化，察觉到她的种种情绪转变，实在不能不让人沉迷其中，难以自拔。两个人一天就那么一点时间能见面，哪里还顾得上灵魂交流？

　　咳咳……纪嘉鱼干咳了两声，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拉到面前的正事上来。

　　今天不解决这件事的话，以后可能都没有机会再逗谢睿了。所以她正色道，“至于你说我从来没靠近过你的心，我承认我在这方面做得不太好，但你这么说也太让人伤心了。你凭良心说，我不了解你吗？跟我在一起，哪一次让你不愉快了？”

　　其实两人认识了那么久，谢睿又是个技术宅，喜欢的东西不多，早就被纪嘉鱼完全摸透了。

　　她要是早说自己喜欢这种，纪嘉鱼心想，那我现在也绝对是个最契合的灵魂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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