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架开车，看了眼后视镜，奇怪：“她要想报复，早就可以报复了，为什么只是跟着我们？”

　　“也许是暗恋你。”知更鸟笑起来，“你没发现吗，她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

　　“谢谢你了，那是因为我们弄断了她的尾巴。”

　　“她要是真想报仇，一路过来有无数次机会弄死我们。”知更鸟哼道，“她一定是看上你了，这么好看的欧姆可不多见。”

　　十字架动了动鼻子：“哎哟，我闻到好酸的味道。陈师父，你闻到了吗？”

　　陈宣在副驾驶打瞌睡，头一下撞到车窗玻璃，醒了：“啊？什么？”

　　“……”

　　陈宣带着十字架和知更鸟走南闯北的治病救人，十字架天赋不错，知更鸟笨一些，但机灵又勤奋，充当了后勤的角色。

　　他们一路解救了不少欧姆，最近收到消息，某处设有封锁的集中区里关押着不少欧姆，里面爆发了传染病。

　　他们日夜赶路，终于在清晨抵达目的地，一座荒废的小城，临近远秋城边缘，中间被一条干涸的长河贯穿，左右两侧呈现出全然不同的景色。

　　右边靠近远秋城，是奥斯克鲁的地盘，因为从远冬城搬来不少奥斯克鲁，这边显得很是热闹；左边则竖起了高墙，上头还加了带电的电网，防止欧姆出逃，围墙外写满了奥斯克鲁对欧姆的愤恨——欧姆去死！欧姆活该！低贱种族！等等字眼。

　　陈宣他们趁着清晨没什么人走动，迅速过桥，找了个地方藏好车，随即扛着药箱靠近了集中区。

　　原本进出的大门被封锁了，看样子他们是打算活活将这群欧姆困死在里头。

　　隔着围墙，陈宣三人都闻到了腐败的死亡味道，围墙后头十分安静，仿佛已没有活人。

　　知更鸟身手灵活，身材高挑又很会用巧劲，她将火红的长发扎起来，发尾叼在嘴里，朝十字架抛了个飞吻。

　　十字架笑着回了个飞吻给她，陈宣一脸惨不忍睹。

　　知更鸟找了个角度翻上围墙，小心避开了带电的网，她蹲在一侧朝里看了看，神情肃然，朝陈宣道：“都死了。”

　　陈宣心头一紧：“有多少？”

　　知更鸟脸色难看，从墙头翻下来：“很多，你们别去看了，密密麻麻的，应该是……”她垂下眼睫，克制着情绪，道，“应该是打算用尸体堆成梯子，在墙下堆满了。难怪味道这么浓。”

　　闻言，陈宣和十字架都沉下脸，不说话了。

　　一路行来，他们看过很多惨况，但这也许是最惨的一次。

　　知更鸟忍了片刻，踹了脚墙，骂：“这些畜生！”

　　“可不就是畜生 。”十字架冷笑，“长得就是畜生的模样。”

　　这时候乔乔出现在桥那头，穿着深色风衣，衣领竖着遮挡了大半面容，火红的毛发被风扬起，看起来十分美丽。

　　知更鸟忍不住竖起中指，被陈宣拉下手：“行了，也许还有活着的，还是得想办法进去看看。”

　　他们等到夜里，绕着集中区转了一大圈——这集中区出乎意料的大，大概是把远秋城所有的欧姆都赶到这里来了。

　　他们没找到能进去的地方，整个封锁区像铁桶似的。

　　“活着的或许已经逃出来了，否则这么久了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十字架道，“踩着那些尸体阶梯应该是可以出来的。”

　　陈宣叹气：“希望如此。”

　　三人正要离开，桥对面突然亮起了灯，一道刺眼的光打在了陈宣脸上。

　　陈宣背着药箱，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一声枪响，随即腿一痛。十字架背起陈宣就跑，药箱掉在地上也顾不得了：“是奥斯克鲁的巡逻队！跑！”

　　知更鸟跟在后头，骂骂咧咧的开枪回击，一时间枪声络绎不绝。

　　陈宣出了一身冷汗，受伤的腿控制不住的发抖，内心涌起巨大的恐慌。他往后看了眼，巡逻队已追了上来，这时候他们要是被抓了丢进集中区，就别想活着出来了。

　　陈宣拍十字架的背：“放开我，你们走，别管我了！”

　　十字架背着陈宣跑得慢了些，呼吸粗重：“别、别说话……”

　　正这时一辆车从旁边斜穿过来，淌水而过，速度飞快。

　　“上车！”车门后竟是乔乔的脸，知更鸟顾不上那么多了，推着十字架上车，她在后头扶着陈宣，等两人上车时她肩背被击中，嘶了声。

　　乔乔探出门拉她，眼睛一直盯着前方：“抓住我！”

　　知更鸟抓住乔乔的手，嘴里骂：“你别算计我啊！要是突然把我丢下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乔乔嗤笑，将人一把拽进车内，车门都来不及关，绝尘而去。

　　直到离开小城，没有巡逻队追上来了，乔乔才放慢车速，降下车窗。

　　夜风迎面而来，带着寒意。

　　无边荒漠在眼前展开，夜幕低垂似伸手就能摸到。

　　知更鸟背上的血迹染红了座椅，她往前倾身：“陈师父，还好吗？”

　　陈宣闭着眼，喘着气：“还……还活着。”

　　十字架撕开衣服一角，帮陈宣紧急包扎了一下，又帮知更鸟处理伤口：“车还在那边……”

　　“他这样你们还打算去哪儿？”乔乔冷道，“我送你们回去。”

　　“回哪儿？”

　　“星辰基地或者远冬城。”

　　十字架没反对，知更鸟也不吭声了，半晌才道：“你干嘛救我们？”

　　乔乔没回答，只是看着前头的路，知更鸟等了半天，不耐烦了，她随手一抹染到手上的血迹，靠在车窗边缓缓睡了过去。

　　乔乔惊奇：“这样都能睡？”

　　十字架无奈笑了：“她向来如此，比别人更扛痛，也没心没肺。”

　　乔乔看了眼后视镜：“你呢？”

　　“嗯？”

　　“这一路我一直在观察，每次都是你收拾烂摊子。这姓陈的除了治病帮不上其他的忙，知更鸟大大咧咧，总是惹事，你就不觉得累？”

　　陈宣：“……”

　　十字架摇头：“有人能麻烦我是好事。”她顿了顿，慢慢道，“没人需要我，我才会头疼。”

　　乔乔没说话，车在漫漫荒漠里行驶，不知不觉夜深了。

　　陈宣腿里的子弹被取出来，冷汗湿透了衣衫，疲惫的也睡着了，只有十字架始终警惕。

　　乔乔这时候才道：“照理说，我早该杀了你们给我的尾巴报仇。”

　　十字架警惕地看她。

　　“但看着你们一路挣扎过来，这种想法就慢慢变了。”

　　十字架这回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我不是想同情你们。”乔乔握紧了方向盘，想着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她没有高尚到会同情欧姆的地步，她只是震撼。

　　震撼于这样脆弱的生命，在这场几乎没有胜算的战争里所付出的惨烈代价。

　　震撼于此时此刻，欧姆们仍不放弃的坚持。

　　没有丝毫异议的，奥斯克鲁一定是远胜于欧姆的存在，但为什么他们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是被AI逼的？还是被欧姆逼的？乔乔想找到答案，于是从追捕者成了一个观察者。

　　她看着星辰对付AI，又和AI重新联手合作；看着奥斯克鲁妥协于AI和欧姆的合作，又因为新移民的到来焦头烂额。

　　她看着这些欧姆不断跌倒爬起来，曾经她不屑多看一眼，优胜劣汰就是那么回事，没什么好看的。可当她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些弱小脆弱的生命上时，心情却变得微妙起来。

　　“我不想同情你们。”她重复了一次，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道，“我只是，想看看你们到底会有一个什么结果。”

　　十字架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最终没有再问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十字架甚至想过，或许未来有一天，奥斯克鲁和欧姆真的能和平相处。

　　但很快她又打消了这个想法，觉得太过荒谬。

　　陈宣的腿虽然保住了，但瘸了。

　　回程路上，起初乔乔和他们的关系十分僵硬，但知更鸟没心没肺很快便抛却前尘往事，几人把话说开，把酒言欢，好不热闹。

　　乔乔当时对十字架说：“我明白你为什么喜欢她了。”

　　十字架喝着酒，亲了亲喝醉了靠过来的知更鸟，将她的乱发捋到肩后：“人生苦短，有她逗我开心，就已经很好了。”

　　等陈宣重新养好身体，她们再次出发了，乔乔依然开着车不远不近的跟着她们。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某日知更鸟意外染了病，病症来的很急，陈宣的药箱和他们的车都不在，没有备用药，救治不及，知更鸟在昏迷中去世了。

　　甚至没来得及留下一句遗言，没有能和十字架告别。

　　她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是当天早晨普通至极的对话。

　　知更鸟道：“我好像有点发烧。”

　　十字架过来摸她的头：“到下一个驿站让乔乔帮你买点药。早让你别喝那么多酒了。”

　　“你使唤人家是越来越习惯了。”知更鸟不满，“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总偷看你。”

　　十字架捏住鼻子：“好酸。”

　　知更鸟磨牙：“我就酸！我酸死你！要亲亲抱抱才能好！”

　　十字架给了她一个拥抱。

　　那就是她们最后的拥抱。

　　明天和意外永远不知道谁会先来。

　　十字架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乱世里的生离死别，但她高估了自己，她没有习惯。永远不会习惯。

　　她不明白，这样突然失去重要人的事情还要再重复多少遍，她感到绝望，或许人间本来就是地狱，而她们都在地狱里反复循环最痛苦的经历，没有尽头。

　　知更鸟去世的第三个月，一切照旧，但那天十字架起床开窗，发现窗外知更鸟种下的花苗长起来了。

　　本来她们以为是不可能养活的。

　　小小的，很脆弱，丑丑的，但它确实长起来了。

　　十字架在这个普通的清晨，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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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写的基本都写了，再更两章风和森峤就全部完结了。明天休息，后天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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