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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雁营在那一年大雪, 收了一个特殊的孤儿。

　　那个孤儿同其他中道流落的孤儿不一样，是自小就独自一人生活在山野中的野孩。

　　因而，他瘦小, 满身长毛，不通言语, 野性难驯。

　　他自然也没有名字。

　　落雁营的先生看他在许久不停的大雪中被捆缚着送来, 就给他取名，雪久。

　　雁雪久实在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尤其在逃跑上。

　　他于山野中长大, 自然不喜军营处处拘束的生活, 因此一次又一次试图逃跑。

　　于是, 落雁营的老老少少为了看住他，费了许多功夫。

　　但他来自山野，熟悉山林野地，落雁营又位于大山脚下，看他看的再紧, 他也总有办法逃脱。

　　落雁营和他之间, 便陷入了, 逃跑, 被追回，逃跑, 被别的营地发现并送回，每日不断上演的循环闹剧中。

　　直到最后一次, 他被不知道哪个营地的人送回来, 他自此以后再也没有逃跑过。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或许壁主的老暗卫知道。

　　那一次的逃跑，已经是他入营几月之后的事情了。

　　彼时残冬已尽, 春在漫山遍野间缓缓苏醒，枯树生芽，野草萌发。

　　雁雪久如一只小豹，踏叶无声，往大山而行。

　　他最终停在一处春溪之前。

　　潺潺溪水边，神情平漠的少女煮着茶，她目光似乎只流连于茶水的浮浮沉沉间，对周遭如海春光置若罔闻。

　　或许她自己便是春光。

　　雁雪久躲在密密山林中，不知为何，一眼便看入了神魂。

　　他静静望着少女的身影。

　　似是沉浸在一种莫名安宁的情绪中。

　　神魂的安宁，忘我的安宁。

　　安宁如梦。

　　他好像瞬间从飘零流浪的荒山野岭间，从被野兽追逐的惶惑无定中，来到安宁的人世。

　　然后，他被无声无息的老暗卫发现。

　　老暗卫没有惊动他，只是暗暗观察了他许久，再看他露出行迹，被附近营地的人发现并带走。

　　落雁营没有人知道，总是逃跑的小野孩为何从此安定了下来。

　　也没有人知道，每一个沉沉的深夜，阴晴圆缺的月下，寂寂无人的山林中，澎湃湍急的大河边，雁雪久孤零零的坐着，手抵着自己的喉，一次又一次，废力的出声学语。

　　“少……”

　　“少……”

　　“少君……”

　　“少君……”

　　少君，少君。

　　一声声迟钝、断续、艰难的低语，唯有山鸟虫蜇听闻，唯有长夜之月照见，又被滔滔江流吞没。

　　后来，他被老暗卫从落雁营中悄悄带走。

　　老暗卫成为他的师父，他教他如何成为一个好的暗卫，教他成为一道影子。

　　一道，她在哪里，他便在哪里的影子。

　　他的进步一日千里，似乎有些东西埋藏在他的血液中一般，不需要如何努力，轻易就能学会。

　　所以，他很快便到了少女的身边。

　　那大概是他此生最为安宁的一段岁月，一睁眼便能看见她，闭眼也是在她身旁。

　　他以他的性命守卫着她，他是她的盾，也是她的剑。

　　他随她去南楚，又从南楚归。

　　一次次远行他随她，一次次险境他护她。

　　再后来，便是云水之变，他怀着几许私心下手无情。

　　他们囚她辱她该杀，他也正好趁此机会带她远离。

　　他默默守她数年，虽然依然看不懂她，但他至少能看出，她并不喜欢杀伐之事，也并没有成为壁主乃至更甚的野望。

　　那段恍如浪迹天涯的旅程。

　　那段他从黑暗中走到光明下，形影相伴的旅程。

　　那段短暂的旅程。

　　那段他以为是另一种开始的旅程。

　　终结在厚厚的寒冷的雪原下。

　　仿佛是梦，又仿佛不是梦。

　　在无声的梦境中，他从雪原中醒来，带着她在南楚四处逃亡。

　　然而无论他多谨慎多小心，总是会陷入一场又一场不尽的围杀，而她的身体也时不待他，他没有心力再去想是何处露出了行藏。

　　或者是下意识不愿去想。

　　终于，他伤痕累累带着她到了回春谷外，她的生命在流逝，他护着她不顾一切的闯阵。

　　一日，两日，三日……

　　白日闯阵，夜里歇息在附近的木屋。

　　最后他挟持了一位探查他形迹的回春谷弟子，凭此带着她顺利入了回春谷。

　　只是，回春回春，终究是奢望，数名神医诊治之后都只有八个字，药石无医，不久人世。

　　他的灵魂陷入永夜。

　　似乎在永夜中慢慢被不可名状的东西吞噬。

　　他所见皆灰暗，所闻皆空空。

　　只有看见时日无多的她时，仿佛虚妄的世界才多出几分真实。

　　那是梦中最后一段场景了。

　　那日天蓝如湛。

　　面色苍白的少女恍如初见时一般，徐徐缓缓的煮着茶。

　　但他已不是如初见时躲在丛林后遥望，而是垂首安静的坐在她身旁。

　　他低垂的眼落在茶案上，落在那双纤长细弱的手上，他看着那双手在茶雾中游走穿梭，又从那双手上接过滚烫的茶。

　　他饮了茶。

　　于是隐藏在他心中的暗流，随着茶香，随着恍惚的意识，一瞬清晰涌动起来。

　　搜罗八方消息的千鸟卫。

　　运筹帷幄之人突然的自陷绝境。

　　一路对前路的不置一词。

　　一路的血与伤。

　　一路如附骨之疽的围杀。

　　只是。

　　为什么呢？

　　在他意识完全沉入黑暗之前，他望着她涳濛的眼，终究没有问出口。

　　死前最后的不甘，不是别的，而是，不能陪她到最后。

　　*

　　他再次从雪原下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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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谢谢包涵。

　　现实番外过几天发上来，不长，交代前因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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