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邵秋实煮了汤圆，将钱氏的汤圆热在锅里便上山打草了。

　　邵秋实开始修房子以后，村里人忙着给她修房子挣钱，已是少有人上山捡蘑菇挖野草，但终归还是有趁着工地没开工上山的，邵秋实往日也能碰上一两个，今日竟是一个都没有。

　　直到邵秋实打了半背篓的猪草下山，依旧没见着一个人。

　　邵秋实回到木屋的时候，钱氏已经不在了，厨房里的汤圆剩了个空碗。

　　碗没洗，是钱氏身为姨婆婆的倔强。

　　中午的时候，唐林生来了。

　　这次唐林生没有提篮子，而是拿了一个册子：“我拟了一个办法，想同娘子商量。”

　　“吃饭了吗？”邵秋实问。

　　唐林生老实摇头：“还没。”

　　“边吃边聊，”说着，邵秋实将做好的浇头倒在清蒸的茄子上，自己端着米饭和糖醋白菜，用下颌示意唐林生端清蒸茄子和清炖山药，“把菜端上。”

　　“好。”唐林生便将册子夹在腋下，端上菜跟在邵秋实身后。

　　饭菜摆好，邵秋实自己给自己盛了饭：“说吧，什么办法。”

　　唐林生忙拿出册子来：“我想过了，娘子若是修个寻常的屋子，四叔那样寻料寻工问题不大。但娘子修的屋子大，用料多，用工也多，若能拿个章程，可省下不少精力和银子，也不会再发生昨日那样的事情。”

　　唐林生说得委婉，其实最重要的就是最后一句，他做了个章程，以杜绝再被曾殃之流骗钱偷料。

　　“把东西放下，”邵秋实示意唐林生放下册子，“就这样说，边吃边说。”

　　唐林生一愣：“我将办法都写在纸上，照着读更顺畅一些。”

　　“唐郎君。”

　　“是。”

　　“你不想只做个账房吧？”

　　唐林生一愣：“我……”

　　“唐郎君若只想做账，今日便不会带着这个办法来找我，”邵秋实瞧着唐林生，“以后，你同那些掌柜管事工头打交道，乃至于日后为官，也要照着写在纸上的东西念吗？”

　　“岑娘子说得是，”邵秋实开门见山，唐林生也就坦然了，将册子放到一边，拿起筷子，“我做的办法总结起来就是十六个字，提前规划，重点评估，统一寻料，分段包工。”

　　提前规划，重点评估，统一寻料，分段包工？

　　邵秋实琢磨着唐林生说的十六个字：“有点意思，细说说。”

　　唐林生细说起来，他开始说得磕磕巴巴，有的时候说过去了，还倒回来找补。邵秋实没有驳斥，偶尔打断，只是没听懂，想听听解释，一来二去，唐林生便说得渐渐流畅了。

　　提前规划，就是提前出图纸，用以规划房子面积，也规划用料用工。

　　然后重点评估，评估货料供应，也评估人员用工，既评估方式，也评估交付和结算的办法。

　　评估完成后，统一寻料，分段包工。统一寻料，就是通过大宗购买的方式增加谈判力，降低购货成本，规范结算方式。分段包工则是将房子按工作内容而不是工作天数包给相应的匠人，以达到调动匠人积极性，减少匠人不做工少做工的情况。

　　别的不说，只说重点评估，统一寻料，在降低购买成本的同时规范结算方式，就不会再出现唐朔先前那种，别人催着他要钱，他立马就把货款给付出去，事后才发现买了假货的情况。

　　等唐林生把十六个字详详细细地拆分完，一顿饭已是进入尾声，邵秋实泡了柿子茶，给唐林生倒了一杯，自己端了一杯：“唐郎君今日过来，林婶子知道吗？”

　　唐林生终于将不眠不休想了几日的章程说得清楚，兴奋得满面红光。

　　听见邵秋实的问题，唐林生的表情微微一滞：“不知。”

　　林氏哪里是不知，她是疾言厉色地不准唐林生靠近邵秋实。

　　这年头对女娘的赞美很匮乏，用得最多的就是温良贤淑。

　　邵秋实踩折了曾殃等人的手脚，林氏眼睁睁地瞧着，跟温良贤淑实在是没有半分干系。唐林生是林氏十月怀胎，心尖尖上的宝贝儿子，平日里连碰破油皮都要心痛上半天，唯恐邵秋实哪天杀心一起就折了唐林生的脑袋，林氏明令禁止唐林生靠近邵秋实。

　　事实上，唐林生会来找自己，邵秋实很惊讶。

　　唐林生第二天就来了，还带着准备充分的章程来的，邵秋实就更惊讶了。

　　邵秋实想了想：“唐郎君做的章程，林婶子知道吗？”

　　唐林生的表情越发难看了：“我娘信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商贾之道，奇淫巧技，她更是看不上。”

　　“唐郎君妄自菲薄了，治大国如烹小鲜，能吏出谋划策，唐郎君的章程已很见功底。”

　　唐林生眼睛一亮：“岑娘子觉得我这办法可行？”

　　“我觉得可行，”邵秋实点头，“但能不能真的行，不在我，而在唐郎君。”

　　“在我？”

　　“正确的说，在林婶子。”

　　唐林生是个聪明人，邵秋实一点，他心里就明白了：“岑娘子非寻常人，不行寻常事，我娘见识浅薄，叫娘子见笑了。娘子放心，我会跟我娘说清楚的。”

　　邵秋实点头：“静候唐郎君佳音。”

　　邵秋实将唐林生送到门口，目送着唐林生的背影，正瞧见钱氏颤颤巍巍地往山上爬。

　　钱氏跟唐林生擦肩，见了鬼似的，在唐林生面前强忍着没说，等走到邵秋实面前才问：“他来做什么？”

　　邵秋实没有回答，反问钱氏：“你来做什么？”

　　钱氏也不答，锲而不舍地道：“我忘记跟你说了，唐林生他婆婆就是小赵氏。小赵氏，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的，她也是魂穿，穿过来，不让大孙子念书，非要二孙子读，最后把全家都赶出去，半夜摔地上就死了的那个小赵氏，唐林生就是她大孙子。”

　　邵秋实一时缄默：“你专门上来跟我说这个？”

　　“那倒不是，”钱氏本来要打邵秋实，想想又放下了，叹了一口气，“你要实在喜欢唐林生，也行，反正你昨日那么一闹，十里八乡都找不到敢嫁给你的后生了，唐林生也是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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