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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滚烫，午后门诊人流量不大，谢燃等李心看完最后一个病人，走进诊室敲了敲门。

　　“谢燃啊，”李心用食指指节抬了抬眼镜：“老沈有什么事吗？”

　　谢燃挺直了腰，“师母，是我个人私事。”

　　年轻人是沈重轻的得意门生，容貌俊秀能力出色，俘获了二院上下不少女孩的芳心。听说有篇SCI文章很快就要见刊，听到他的话李心示意关门停诊，然后让他坐下慢慢说。

　　“沈老师昨天晚上给我打过电话，渐渐突然改变主意并不是任性，”谢燃说至一半顿了顿，眉间紧蹙，眼里有化不开的苦痛：“……两个月前科室发生事故，渐渐在现场目睹了全过程。”

　　剖白自我无疑是疼痛的，何况谢燃还要把他身为年上者的过错一一列举，他先动心、他主导关系、他没有保护好小朋友，沈时渐无辜遭受刺激留下心理阴影，桩桩件件都足以判处无期徒刑。

　　李心面色微微发白，毕竟换作任何一位母亲，得知自己的孩子受了伤害还瞒她这么久心里都不好受，再加上和一个男人不清不楚，怎么都没办法给罪魁祸首一个好脸色：“你既然主动和我说明情况，肯定已经有了你的打算，你是个聪明孩子，我……”

　　“渐渐那边希望您能安排，其他的……我会主动辞职，”谢燃苦笑道，“也请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沈老师给了我太多，不该多让一个人伤心。”

　　开口前他做过无数遍心理准备，想过李心会痛骂或训斥自己，毕竟她是最有资格这么做的人，但眼前这位母亲只是摇了摇头，那对和沈时渐相似的美丽眼睛里荡漾着水光，无奈却又悲哀。

　　她有些哽咽：“渐渐最讨厌别人瞒他，你……”

　　英俊的年轻男人轻微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分开的话……也不会太难过。”

　　医院的空调让他出了一身冷汗，坐上电梯偶遇认识的同事朝他打招呼，他勉强点头回应，胸口慢慢出现了闷窒感。周围的一切开始褪去声音和颜色，他摸出抽屉里的一盒烟，带着打火机从楼梯上了天台。

　　热气重新沁入脑门，谢燃才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心跳都是鲜活的，犹豫与畏惧、错失与悲痛，全部曝晒在夏日午后四点的阳光下，被毒辣地条分缕析，而他无力反驳。

　　久违的烟雾在脸上散开，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的困境之中，要是没有带沈时渐回S市，要是没有和小朋友确定关系，要是没有接下初见那一杯酒……他们的开始是一个过分美丽的错误，他居然执迷不悟地妄图过长久。

　　小酒窝的前奏响起，屏幕上跳动着「小宝贝」三个字，他手里的烟抖了抖。

　　“……我妈突然说和朋友一起陪我毕业旅行，都说了不喜欢还要撮合我和那女孩，我明明说过有对象了真是的。”

　　烦恼的样子很可爱，直球撩人的样子也可爱，他的漂亮宝贝是最让人喜欢的可爱小朋友。

　　手指掐灭烟头火星，他麻木地动了动唇：“乖，听你妈妈的话……我等你回来。”

　　沈时渐的声音依旧清亮如水，泠泠灌入他的心口，“别忘了我，别忘了想我。”

　　强烈的阳光斜刺而来，谢燃闭上了眼。

　　·

　　行程安排到心理咨询时沈时渐才发觉不对劲，郑湉湉给他发微信说看见师兄在写辞职报告，问他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不知道……谢燃擅自替他决定了什么？手机被李心从手里抽走，他还来不及找谢燃问清楚，就要被推进白色的房间里：“妈！妈，等等，我想给谢燃打个电话。”

　　卖萌无济于事，李心表情严肃，“不用打给他，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

　　这是什么意思？

　　一周来建筑的心理城防出现裂痕，隐藏的情绪开始叛乱，沈时渐顾不上李心看不看得出，只是执着地问道：“谢燃为什么要走？”

　　“他是成年男人，有义务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

　　谢燃做了什么？！谢燃什么也没做错，要不是他死缠烂打，谢燃光风霁月地当着老沈的得意门生，说不定还能和校花再续前缘，谢燃被他拖下了水，他才是应该承担后果的那一个！

　　他拧开门把手要逃，却被李心一把抱住，“渐渐，听妈妈的话……妈妈都知道了，你好好治疗，以后还有希望能上手术台……”

　　“可我更想要谢燃，”两行泪突然从眼里挣了出来，直直烫在手背上，“妈，妈……不准他走好不好？他最听爸的话了，你给爸爸打个电话好不好？”

　　“渐渐，一个男人有什么好？他勾引你走上弯路……”

　　那么多人都知道他的谢燃有多好，他要是弄丢了谢燃，很快就会有另一个人代替他拿走，他低声哀求：“我喜欢他，很难追我追了好久的！你让我给他打个电话，妈……”

　　小儿子泪流满面地求她，李心硬不下心肠，“好，你给他打电话，打完乖乖听我的安排，不许再这样胡闹。”

　　手机重新回到他的手里，他快速拨通了谢燃的号码，等了片刻被接起，却不是谢燃的声音：“喂，你好，我是谢燃的师妹，请问你是……”

　　“我是沈时渐，”他定了定神，尽量冷静下来，“你把电话给谢燃。”

　　“渐渐，师兄一时接不了你的电话，沈老师刚刚开会半途晕倒，科室里乱成一团……”

　　事不逢时，他的心沉沉坠地。

　　他的母亲很快也接到了电话，沈时渐脸上的泪意未干，紧紧握住她的手：“让谢燃留下来吧，爸爸需要他，我不回去见他了，我答应你好好听话，妈……别让他走。”

　　李心鼻尖发酸，“妈妈爱你，爸爸也爱你。”

　　“我会好好的，”他麻木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好看的笑容，“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是暂时分开而已，他妈妈最容易心软，最舍不得他难过，怎么会狠心让他失恋呢。

　　然后他接受了一次漫长的检查，冰凉的电子仪器没有丝毫感情，医生的问题也生硬得有些刻薄，草草做完一份问卷得了180分。

　　“男性分数高于180成为同性恋的机率较大，”沈时渐听见对方这么说道，然后李心的表情放松些许，“分数在150到180之间，他的思考方式拥有两性的特质，不管男性或女性都可以成为好友……”

　　是这样，但他没办法亲吻女孩，喜欢和谢燃亲密无间，感情早已过界。正要开口澄清谢燃编织的谎言时，手机在掌心里震动了一下，他低头解锁然后点开对话框——

　　“渐渐，忘掉我吧。”

　　·

　　忙碌减缓了痛苦的冲击，等沈重轻身体恢复大半，坐在病床上交代他科室里的事情时，谢燃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还未递交的辞职报告。

　　沈时逐一边低头笨手笨脚地削着苹果，一边宽慰老沈：“科室里的事情有人给你看着，小弟想养小白鼠就让他去养呗，妈说那边的学校不错，渐渐都决定好要考哪一所了。”

　　这样……这样也好。

　　回到办公室忽然有人撞了他的肩膀，朱挺笑眯眯地看着他，“可真有你的，辛苦一年没白费啊，医院奖励到手别忘了请大家吃饭！”

　　他还没反应过来，郑湉湉抱着一束鲜花塞到他手里：“等老师出院了我们一起庆祝！医院公众号已经推送了论文发表的消息，朋友圈都在疯狂转发，师兄太厉害啦！”

　　“你们谢燃师兄果然还是沉稳，这么大的喜事也很淡定，还是高兴过头傻了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笑着祝贺他，对他说前途无量，谢燃和一个又一个人合影，失魂落魄的样子定格在每一张纪念他成功的照片上。

　　他收获了刻苦换来的荣光与成就，他失去了他最心爱的沈时渐小朋友。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这是他应得的下场。

　　不久沈重轻出了院，聚餐时终于放肆地夸赞了自己的学生一回，末了提起沈时渐准备出国读书的事情，语气里不无可惜。

　　“不过带出一个谢燃就值了，”老沈搂着他的肩，“当时我就知道谢燃能成事，幸好他们没眼光便宜了我呀。”

　　谢燃举杯，真心实意道谢也是道歉：“没有沈老师决不会有今天，我做的远远不够……承蒙老师不嫌弃。”

　　一屋子主客尽欢，平日里撑到最后的谢师兄难得被灌得醉倒，一路上代驾司机絮絮叨叨说着听不清的话。好不容易独自回到冷清的家里，他躺在沙发上无力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想起这是小朋友喜欢才换的款式。

　　……会过去的。

　　小朋友不是他，有疼他爱他的父母，也有宠他护他的哥哥，认真计较起来，他只是一个意外撞进对方人生的过客。

　　时间会愈合所有的伤口，渐渐会忘了他，重新爱上另一个爱他适合他的人，光鲜亮丽地步入婚姻殿堂，而不是只能藏在他的心里，享受窃来的随时可能消失的短暂甜蜜。

　　夏天慢慢过去，气候转凉，满目皆是萧瑟。日复一日，沈时渐慢慢淡出了他的世界，按部就班的生活乏善可陈，唯一的意外是准备和老沈提辞职的事情前，李心给他打了个电话。

　　她告诉他小朋友不回去了，让他不必辞职离开，科室需要他老沈也离不开他；渐渐的心理问题并不严重，转读学术不是坏事，还会有人陪着他。

　　“好，谢谢师娘，”谢燃垂头看夹在书里的胸卡，小朋友笑得天真可爱，什么委屈也没有受过，什么伤心事也没有，“……我会继续努力，不辜负沈老师和您的栽培。”

　　他用拇指轻轻抚摸照片上的沈时渐，胸口被酸涩的火流烧过，一阵一阵发着疼。漫天夕照催夜晚，冷风缠身，刺得他手脚麻木冰凉。

　　唯一的念想只被允许小心地藏在胸卡后，日日置于离心脏最近的地方——原是他咎由自取，从此以后，将是他触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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