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城饮食习惯是粗粮细做, 这个细做，花的全是心思，它又不像钟鸣鼎食家那种的繁琐精细, 不会拿几样稀罕的荤菜来佐一个素菜，它更能体现的是一种精打细算的精巧细致, 不是奢靡之风。

　　地软没甚味道，口感也说不上上佳, 只是个稀罕而已, 半篮地软菜, 一半儿炒了鸡蛋，稍稍切了些腊肉丁, 再切些青蒜苗借味，用猪油一炒, 扑鼻的香。另一半儿跟鸡腿菇、青蒜苗、红萝卜（不是胡萝卜, 也不是红心蔓菁，就是红色的萝卜, 老品种, 长的粗壮, 和胡萝卜一个味道。）豆腐、海带、黄花菜一道炒了, 再倒上水, 煮了一个山珍海味汤，一家子坐一起搓了一簸箕白面饹饨（麻食）浇了汤头吃。

　　还烙了一撂面饼, 煮一锅萝卜丸子豆腐汤。

　　老太太才询问过女儿事情的根由, 娘俩儿偷着哭了一场，下午吃饭时, 老太太看着饭菜上油水不大, 又没个正经肉菜, 怕外孙女吃不饱，就让顾大太太隔天再抓两只大公鸡杀了，吃鸡肉蘸糕。

　　私下里埋怨六太太做事糊涂，遇着这种事也不晓得回来给孩子收收惊，恁是这么多天不言不语的。

　　顾大太太还当是为了给新媳妇做脸，忙忙的应了，等饭一吃完，就让厨下的人浸了二升黍米，还掺了两碗糯米，浸一晚上，换两次水，明儿一早捞出来控水，等鸡肉下锅时就能杵臼成糕面，再用细箩筛了，放锅里蒸。

　　晚上公鸡上了架后，趁夜里逮了两只公鸡，用绳子绊了脚，扣到大箩筐里。

　　顾大太太去拾掇新媳妇的回门礼了，秦娇被顾老太太按炕上不让动，和丁姆姆两个拿了些香表出去，也不晓得做了些什么，回来时竟还拿了一只小箩筛，箩筛里用红布装了四样点心，都被掰过了。两人念念叨叨的好一会儿，先烧了黄表纸化碗里让秦娇喝，又让她把那四样点心吃了。

　　秦娇就：……活生生的封建迷信，吃点心就得了，干啥要喝纸灰水？

　　再看两个老太太眼睛都不眨的盯着她看……好吧，烧过的纸灰水也算干净，起码比旧年的雨水干净吧……？

　　算了，不干不净，喝了没病。眼睛一闭，脖子一仰，一阵儿的咕噜声儿，都喝了。

　　包点心的红布……丁姆姆连夜给缝成了个肚兜儿，让秦娇穿满了七七四十九天再扔到长流水里。

　　行行行，这会儿丁姆姆说什么秦娇都先应着，她要不应，顾老太太就先不依，这样大年纪的老人家，泪眼婆娑的看着，能不依么。

　　这一晚，顾老太太不知道跟老爷子说了什么，天一明，老爷子就穿的整整齐齐，骑着马出门了。

　　接着就是杀鸡捣糕，捣糕可是个体力活儿，难得顾大舅没寻思着出门，带着六老爷跟韩姨夫两个擎着二十多斤的石杵上上下下的杵臼。可是呢这三个都是文人，每人杵个二十来下就受不住了，胳膊又酸又困，力气也不济了，然后就开始耍赖偷懒——三个人比赛着念打油诗，哪个接不住韵，就多杵十下。

　　顾大太太和六太太姐妹俩就笑嘻嘻站檐下看三个男人卖弄诗文，兜儿闲的抓了些瓜子嗑着，边嗑边指指点点几个大男人做事没气概，不过二升的软米，叫他们捣来，可比筑城墙似的艰难。

　　六老爷跟顾大舅可都是从各种场合上历炼出来的，这小小打油诗自是不在话下，就亏了韩姨夫，他诚是个老实人，急智上不如这两个，输了一场又一场，十杵又十杵的接着捣，没一小会儿，额上就全是汗，脸也胀的通红，哆嗦着两条胳膊直告饶。

　　还自谑道：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书海无涯不曾惧怕过，今日都被一个石杵子撂倒了。

　　顾大太太还催他们：“快些捣，再拖一阵儿，鸡肉都熟了，糕面还没进锅，叫你们吃生糕面么？”

　　情势催人，委实无可奈何的很，三人只能拼了力气，挣出一身的汗，才将二升糕面都捣完。

　　六老爷跟韩姨夫累的坐地下，打趣顾大舅说：“哎，女婿汉不好当，想吃口好饭，得下骡马功夫。前院儿就有碾子，舍不得用牲口，倒舍得用我们。如此外家，诚是不厚道的很。”

　　顾大舅听的哈哈大笑。

　　小姨母瞅了两人一眼道：“嫌我家不厚道，就别来做我家的女婿，不过稍稍做了些活计就受不得了？可早呢，等明哥儿成婚，还叫你两个来捣糕，那时我看你们怎么弄，怕不是要把腰子折成两截呢。”

　　哪个作姐夫的能吵架吵过小姨子呢？

　　六老爷也吵不过，便伸手拉了韩姨夫，两人站起来，拍过土尘，仔细整理了一遍衣裳，又成了两个风度斐然的读书人，斜眼觑了一眼小姨母，说：“人家小姨子的嘴，檀口一张，鸟语花香，我家小姨子的嘴么，六月天的冰苞九月天的霜，可怜韩妹夫日日挨冰经霜，一支青竹恁是打成了枯枝干桩，俊秀儿受催残，可请哪个做主张。”

　　小姨母一听就气急，扔了瓜子皮要打人，六老爷一看势头不对，址着韩姨夫，急急的离了后院儿。

　　小姨母还在后头叫嚷：“可别得意，仔细你那张精致皮，再来说我，小心我这张嘴变做三冬里的北风数九天的冰，刮了你的骨头缝儿……”

　　顾大太太犹自自在在的说：“我今儿可学到了，原来打油诗也不难么，瞧瞧这两人，连吵个嘴儿都能出口成章。”

　　六太太扑嗤一声笑了。

　　……

　　昨儿采了鸡腿菇，但林子里确是长了些没人敢采的香蕈子，秦娇实在舍不得让它们自生自灭，早晨的露水一干，就跟小甲一起赶着去树林里，想趁着香蕈子的伞盖没彻底张开之前，将东西采回来，拾掇干净了，放门前的石台上晾干。

　　早上摘野菜的人多，后头采菌子的人也不少，大多不是特意出来采菌子的，只是在田里劳作了一早上，准备回家吃饭时，恰巧碰到了才长出来的新鲜鸡腿菇，就随手采了一些，兜着衣襟装起来。

　　看见小甲正经提了个小柳编花篮子，还怪稀罕，说：富贵人家的姑娘，穿着新新儿的桃红绣罗衫，提着白生生的小花篮子来采蘑菇，样儿气的很哩。

　　都远远儿站着看稀罕。

　　秦娇不理她们，只叫小甲采香蕈子，她自己不动手，就在林子里散漫的闲走，遇着小野蒜，就顺手薅一把，遇着野茴香苗，也薅一把，野枸杞芽，也揪一把，嫩苋苗儿，掐一把，这一把那一把的，篮子里就装了一半，小甲不得不解了围兜装香蕈子。

　　太阳升至树稍上了，小篮子也满了，秦娇就提着一篮子野菜准备回去烫一烫，拌些蒜泥葱油，当小菜。小甲兜着围兜跟后头。

　　今儿的饭吃的早，大表兄新嫂子两个，一个穿着梅红新袄裙坐大马上，一个穿的靛青新衣，挽着缰绳，另一匹骡子背上驮着两兜礼物，准备走回门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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