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衍？

　　楚念愣了一瞬，他眉心微蹙，仔仔细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个男人，对方也直勾勾看着他，他的瞳色并不是纯黑的，而是一种极浅的棕色，林衍咧开唇角，露出一点犬牙的牙尖。

　　顿时，脑海深处的记忆像是被人挖掘出来了一样，一个小孩的身影逐渐与眼前高大的男人重叠。

　　楚念和林衍是在孤儿院时认识的，对方比他小了两岁，刚进院里的时候连路都走不稳，自然而然就成了孩子中最小的那个。

　　他总是被那些年纪比他大的小孩欺负，孤儿院里孩子多，不管是院长还是老师都管不过来，那个年纪的小孩机灵，知道要背着大人才能对林衍动手，所以楚念每次遇到他的时候，他都鼻青脸肿地缩在墙角，脸上的眼泪和鼻涕都糊在了一起。

　　楚念还记得自己和林衍相识的那天，他只过是因为那群小孩在他门口吵的扰人，于是出门把他们收拾了一顿，等把那群小孩赶跑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身后一直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对方蹲坐在地上，两条白嫩的小腿布满了青紫痕迹，身上的衣服还脏兮兮的，楚念走过去，他就害怕地瑟缩一下，胳膊环抱着自己，半张脸藏进手肘里，一双眼睛眼泪汪汪地盯着楚念，像只被人遗弃后又受尽折磨的可怜小猫崽。

　　楚念看了他的眼神就来气，因为他好像看见了以前的自己。

　　眼前的小孩颤抖着，轻微的呜咽时不时传进楚念的耳朵，他能感受到对方在努力压抑自己的哭腔，可他越忍，就越委屈，越委屈，就哭得越厉害。

　　于是下一秒，林衍就像破罐子摔碎一般哭起来，眼泪跟不要钱的珍珠似的不断往下掉，小孩的哭声又响又刺耳，周围玩游戏的小孩听到后总是频频往楚念这边看。

　　楚念看他们那副神情就知道，他们肯定又在到处说自己欺负人了。

　　别的小孩不敢惹他，虽然楚念那个时候长得瘦瘦弱弱，但孤儿院里的小孩都知道，楚念这个人脾气怪还暴躁，从来不和他们一起做游戏，还一个人睡在东侧院的单间里面，发起火来会把人的耳朵咬掉。

　　他们为了避免被楚念咬掉耳朵，所以总是避着他走。

　　楚念叹了口气，抬起手学着老师安慰他时轻轻抚摸脑袋的样子，眼前的小孩偏偏不识好歹，楚念伸手他就躲，最后还是楚念强硬地用另一只手固定对方的脑袋，强行完成了这次摸头任务。

　　“你哭什么。”楚念眨眨眼，密长睫毛跟着扇动，“我又不打你。”

　　小孩抬头看着面前这个小哥哥，明明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那张稚嫩的脸上却带着莫名的成熟，他抽噎几下，红着眼圈，结结巴巴回答：“我、我以为……你、你你要咬我耳朵。”

　　楚念听了觉得好笑：“谁说的？”

　　“他们。”小孩说。

　　“他们欺负你，你还信他们。”楚念冷哼一声，觉得这个小孩有点蠢。

　　或许是语气不太好，小孩眼角红得更厉害，嘴巴一瘪，又要哭了。

　　楚念皱着眉，抬起手捂住对方的眼睛，小孩一愣，打了个哭嗝，一边害怕一边抵抗不住好奇心问他干什么，楚念硬声回答：“把你眼泪堵回去。”

　　“再说了，我又不是吃人的怪物，咬你耳朵干什么。”

　　他这么一说，小孩眨了眨眼睛，睫毛蹭着楚念的手心发痒，他的手里湿湿的，应该是沾上了对方的眼泪。

　　而后，小孩就莫名其妙笑了起来，楚念一脸无语地看着这个喜怒无常的小家伙，嫌弃地摇头离开。

　　走之前，他还往小孩手里塞了一颗奶糖。

　　自那天之后，林衍就不被人欺负了，原因是孤儿院里的其他小孩以为林衍是被楚念罩着的，他们不敢招惹楚念，自然而然就不去欺负林衍。

　　而林衍变成了楚念的小尾巴，楚念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你……真是林衍？”楚念一脸诧异地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很陌生的男人。

　　林衍点点头，眼底的神色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刚刚我就觉得哥你很眼熟，一直不确定来着，没想到真的是你！太巧了！”

　　楚念“嗯”了一声，他七岁的时候就被廖灵领养走了，和林衍十多年没见，现在再次见面，原本那个整天跟在他身后哭唧唧的小孩竟然长成了成熟的大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楚念的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他无法形容这是怎样的感觉，酸酸涩涩的。

　　两个人一同默契得沉寂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路过的晚风似乎在代替他们宣泄一般。

　　“哥，你现在过得怎么样？”过了许久，林衍才开口，还主动说起了自己的情况，像是怕楚念不愿意和他交流，“你被领养走后没几天我也被带走了，领养我的那对夫妇无法生育，所以对我很好。”

　　说完，他侧过头看向楚念，楚念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点了点脑袋：“我也不错。”

　　他和林衍以及孤儿院里的其他小孩一样，都是被抛弃过的，楚念是由于父母意外去世，家里亲戚不愿意养他，于是就把他扔进了孤儿院，而林衍，是被他的亲生父母丢在孤儿院门口的。

　　他们都是池塘里无法扎根的浮萍，被人抓住一角都算是幸运，大多数的小孩却一辈子都被困在那座院子里，随着水波飘荡，永远也找不到自己的归宿。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些家长里短的话，明明这么久没见，明明有无数的话题聊，可没有一个人主动提起别的。

　　天色更沉了，楚念站起身打算离开，他和林衍交换了电话号码，临走之前林衍低头看了眼手机，随后抬起脑袋，薄唇微张：“哥……”

　　楚念身形一顿，回过头看他。

　　身后的男人喉结滚动，他纠结了很久才继续道：“其实我……”

　　[很想你。]

　　下面的话他没说出口。

　　盛夏的晚风还不如对方眼里的情绪汹涌。

　　依然固执地吹乱了楚念鬓角的黑发。

　　——

　　“嘀嘀——”

　　一阵车鸣猝不及防响起，下一秒，一辆黑色汽车就停在了楚念身旁的马路上，楚念脚步一顿，转头看去，车窗缓缓落下，坐在里面的陆瑾年看都没看他一眼，只丢下了一句：“上车。”

　　包裹在周身的风大了起来，把陆瑾年的声音吹散，楚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见陆瑾年往旁边挪了挪，随后楚念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合上车门后，喧嚣的风声就被拦在了外面，车顶的照明灯亮起一瞬又熄灭，漆黑的车内，楚念和陆瑾年各坐一边，这个时候两个人就默契得宛如双生子一样，把对方当成了不存在的空气。

　　就连平时最扰人的心声都没有，陆瑾年安安静静的，楚念悄悄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对方一只手撑着脑袋，双眸紧闭，指腹不断地按揉自己的太阳穴。

　　即使他没有开口，楚念也感受到陆瑾年身上围绕的怨气，但他又不知道陆瑾年到底在气什么，如果是气他这么晚了还没回家的话，那以前陆瑾年都没管过他，凭什么现在来管。

　　车内奇怪的氛围让楚念一下子觉得难熬起来，他干脆转过身背对陆瑾年，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车外，外面的街景一闪而过，在疾驰的车速下形成一道幻影，盯得久了，反而脑袋会发晕。

　　直到下车，陆瑾年仍然没说话，他下车的时候不太方便，楚念想着干脆服个软主动给他台阶下，于是伸出手想要牵他，不料陆瑾年的手像是磁铁，而楚念的手就是反极，他准确无误地躲开了楚念，抓住了旁边的周泽。

　　楚念的手悬在半空，耳边风声的呜嚎跟嘲笑他自作多情一样，他深深吸了口气，抿紧唇角，沉默地跟在陆瑾年后面。

　　屋内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周泽只开了玄关处的灯，往里一点只会让原本就黑的夜色更加浓郁，楚念看着陆瑾年被周泽扶着上楼，身形歪歪扭扭，要是以前，他肯定会忍不住笑出来。

　　可是现在，楚念连扬起唇角的力气都没有，他觉得自己心里堵的厉害，又委屈的不行，一晚上被人骚扰差点回不来的是自己，陆瑾年跟他摆什么脸色。

　　他想到对方那张冷冰冰的脸就来气 没意识到自己上楼的脚步声都变得沉重起来，鞋底拍打木质地板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像是在发出无声的控诉。

　　陆瑾年走进房间，毫不客气地把门关上，“碰”一声响过后，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楚念眨了眨眼睛，独自一个人站在黑暗包裹的走廊上，他咬着自己的下唇，一言不发地朝自己的房间走。

　　就在他刚刚要旋转门把开门的时候，陆瑾年把房门打开了，又是“碰”的一声响，吓得楚念呆在了原地。

　　他转过头，看着陆瑾年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脸上面无表情，却用温热的手心抓住了楚念的手腕，强迫他把手伸了过来。

　　下一秒，楚念觉得自己手心一凉，他低头看过去，陆瑾年往他手里塞了个创伤膏。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胳膊上不知什么之后划破了一条伤口，暗红色的血液都凝固了，明明没什么感觉，可在陆瑾年碰到他的那一瞬间开始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伤口太疼还是自己太委屈，楚念猛然鼻尖一酸，眼前霎时变得朦胧起来。

　　陆瑾年抬头，恰好看见楚念通红的眼眶，那张冰块脸顿时保持不住，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陆瑾年！]

　　[你居然把你老婆吓哭了！]

　　带着斥责语气的心声令楚念微微一愣。

　　哭了？

　　他呆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上面确实一片潮湿。

　　眼眶兜不住眼泪似的，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陆瑾年手忙脚乱捧住他的脸，温热的指腹替他擦掉眼角的泪珠，见手心里的人哭的一抽一抽，接着他没好气地笑道：“找你一晚上的是我。”

　　“你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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