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是林深时的那个林氏。

　　来找林深时的！

　　钟溪午精神一振，整个人汗毛竖起，眼前里立刻浮现出他哥以前带他看的电视剧--

　　富家少爷不堪忍受家族压抑的生活，生日那晚出逃成功，不成想被保镖找到藏身之处，五花大绑压回了家，每日活在监视之下，毫无半点隐私自由，少爷继承家族产业后，愁眉不展悲痛欲绝，心死如灰潸然泪下，最后抑郁而终。

　　杰克掩护露丝的时间到了！

　　钟溪午悄悄的将门关了一些，警惕的问:“你们是来找林深时的?”

　　“不是。”

　　钟溪午舒了一口气，林深时不会被抓了……

　　“少爷已经回家了。”

　　钟溪午吐出的二氧化碳卡在鼻腔里:“！”

　　“今天我们是来找钟同学的。”

　　“！！！”

　　钟溪午还没将那句“少爷回家了”消化掉，就又被后一句砸的一脸懵:“我?”

　　“是的。”贺浩说:“我们夫人要见你。”

　　“！！！！！！”

　　“夫、夫人?”钟溪午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林深时的……妈妈?”

　　贺浩点头。

　　***

　　另外一名男子叫做李杨，两人教养很好，进了宿舍之后没用多余的目光四处打量，直挺挺的站在门口不远处的的书桌边，身上的寒气未消，生生冲散了一屋的暖意。

　　钟溪午给他们搬来凳子，坐在两人对面还处在游离状态，他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经历了担忧、难以置信、疑惑、震撼、吃惊，种种情绪混在一起，犹如烟花绽放，同时炸开了大中小三脑，中枢神经暂时中断，脑袋里只剩下他哥带他看的另外一部电视剧--

　　富家少爷看上小公司出身的灰姑娘，门不当户不对，婆婆极其不满，物色个了温柔善良能帮助公司上升的白富美做准儿媳，并在富家少爷不在时找到灰姑娘，扔出一沓支票，傲然睥睨，不屑的说:“十个亿，离开我儿子。”

　　钟溪茫茫无措，内心天人交战，十个亿、林深时、林深时、十个亿，我选谁?

　　贺浩从李杨手里接过电脑，礼貌的向钟溪午询问:“我可以用一下桌子吗？”

　　“我选林深时！！”钟溪午腾地抬头，大声回答。

　　贺浩:“?”

　　外界声音的刺激让心里的想法不自觉脱口而出，钟溪午红了脸，半晌才干巴巴道:“……可以。”

　　贺浩道了谢，在电脑上敲敲打打，没一会儿，电脑屏幕上显现出一个温暖舒适的花房，各色花卉争相竞放，昏黄的灯光像是碎金洒落，星星点点照在鲜花上，摇曳生姿，令人生羡，摄像头转到花房里抱着布偶猫的美貌女人，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杨站了起来。

　　“夫人。”贺浩恭敬道:“这是少爷的宿舍。”

　　杨婕躺在藤椅上，侧着头看花房外的雪景，她的侧脸与林深时很像，线条多了份女性特有的柔和，手指漫不经心的顺着布偶猫的背脊。

　　贺浩调整好角度之后便退在一边，与李杨并列站在一起。

　　从贺浩开电脑起，钟溪午就开始手心冒汗，心脏碰碰跳到嗓子眼，但输钱输人不能输志气，灰姑娘挺着胸梗着脖，一本正经道:“阿姨，你好，我……”

　　“叫我林夫人吧。”杨婕淡淡打断他:“我不记得和你们家有什么亲戚关系。”

　　初见第一回 合，灰姑娘完败。

　　钟溪午挺着的胸膛塌了一点:“……林夫人，你好……”

　　杨婕不应也不答，视线姿势不变，过了一会儿，她怀里的猫突然挺起身，两只毛茸茸的爪子搭在杨婕的双肩，摇着脑袋向她撒娇，杨婕怕痒，捏着它的脖颈扔在了地上。

　　经过这一响动，杨婕像是终于想起来还有个人隔着网线等她，抬眼看了下钟溪午，慢条斯理道:“小时不知道你身体的事情吧。”

　　钟溪午手指骤然一停，像被什么割断了情感，眼睛里只剩震惊——杨婕指的是他畸形的身体。

　　杨婕不给钟溪午考虑的时间，又道:“想知道他对你们的看法吗？”

　　钟溪午表情僵硬，好似有什么砸进平静无波的水面，唤起了他十年前血淋淋的记忆，木然的眼睛定住了一般，他张了张嘴还没答话，杨婕就切断了视频。

　　贺浩走过来，犹豫的看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双手在键盘上飞舞，片刻后，电脑又弹出一个窗口，贺浩点了播放键，阵阵嘈杂的英语顿时在整间宿舍传开，第一个音标响起时，钟溪午的脸上的血色瞬间全无。

　　“好奇怪！他和我们不一样！”

　　“我们打死这个恶心的怪物！！”

　　“不男不女的丑东西！”

　　“……”

　　黑漆漆的家庭电影院里，偌大的屏幕上身影晃动，在卫生间里，几个白人小孩子围着一个下半身光着的亚洲小男孩旁，脆生生的童声吐出了最恶毒的话。

　　小男孩躺在冰凉的地板上，身下一大片水迹，双手和脖颈都绑着白色的校服衬衣，他的长相模糊不清，只能看到躯体细细的抖动。

　　“你们让开，我要淹死他！”

　　一个男孩端着一盆水，将亚洲男孩的头摁在里面，他反射性的挣扎，几个人按着他的手脚，他反抗不了，小孩没有耐心，大概过了半分钟，他们松开了他。男孩趴在地上，连声咳嗽都没有，不知是死是活。

　　紧接着，又有一个小孩把整盆水倒在他身上，盆子狠狠砸在了他的背脊，亚洲男孩太疼了，疼的蜷缩了一下腿，露出与别人不一样的生理结构，他男性生理特征下还有套完整的女性生殖系统。

　　“这种不男不女的怪物怎么还不死！?”

　　“恶心！”“怪物！”“去死吧！”

　　“……”

　　这场单方面的暴力和欺辱持续了很长时间，最后，几个人拖着那亚洲男孩的脚踝，扔进了厕所隔间，并关了所有的灯，锁上门，一哄而散。

　　“少爷觉得这类人怎么样？”影视厅的灯被打开，带着眼镜的男人嘴边挂着职业的笑，看向林深时。

　　“太恶心了。”

　　林深时坐在影视厅的最佳位置，看的很清楚，他神情淡漠，眼底没有一丝温度，冷冷道:“这种人不应该存活在世界上。”

　　恶心。

　　钟溪午大脑空白一片，仔细回忆这两个字，恶心，那真真切切是林深时的声音，林深时说，恶心。

　　梦魇从深不见底的黑渊爬出来，一点点的侵蚀信仰希望的高楼。

　　钟溪午不知道贺浩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双耳嗡嗡的响，眼前模糊一片，恍恍惚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十年前，学校厕所里，所有人对着他的身体指指点点，说他恶心，骂他怪物，一边打他，一边诅咒他不该活着。

　　光线轮转，晃动的人影合并成了林深时，林深时轻轻吻他，如同对待一件珍宝，钟溪午笑得开心，长着手臂去抱他，还没触碰到，下一秒，林深时狠狠的把他推倒在地上。

　　“你撒谎！”林深时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阴沉的说:“太恶心了！你不该活！”

　　阳光下的快乐岁月就像面脆弱的镜子，真相大白的那天，哗啦一声碎的四分五裂。

　　充斥着回忆的宿舍到处都是林深时的味道，时刻都在提醒着他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钟溪午感到窒息，他逃似的跑出了宿舍楼，雪下的太大，地面又积了薄薄一层，钟溪午穿着拖鞋，脚下不稳，踉跄跌倒在地。

　　冰凉的雪花絮絮而下，不会对可怜的人产生悲悯，钟溪午手脚麻痹躺在地面上，那些声音如影随形的跟着他，绝望和无助透过皮肤灌满了鼻腔和喉咙，他用力呼吸，只感到辣辣的疼。

　　钟溪午觉得这个冬天太冷了，冷到骨头都在发颤，他抖着手拨通了钟煜晨的电话，过了好久才被接起。

　　钟煜晨喘着气，声音嘶哑:“喂，溪午，你……”

　　“哥哥，太冷了，有藤蔓缠着我的脖子，我扯不掉它们，藤蔓上有小钉子，扎的我好疼，哥哥你在哪，溪午想回家……”

　　钟溪午自顾自的说话，不给对面反应，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他只感觉到好疼，又疼又冷。

　　“这里好黑呀，我的眼睛看不到了……”

　　“水也好凉，我好冷，哥哥，溪午是不是快要死掉了……”

　　对面的钟煜晨徒然变了脸色，他慌着手脚，大力甩开身后搂他的人，“齐沐，你放开我！我弟弟出事了！”

　　*

　　钟煜晨赶到学校时，钟溪午坐在宿舍楼的小路旁，穿着卫衣和一只拖鞋，身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脖子和手臂上横着道道血痕，指甲里全是血肉，他不知道疼似的，还在用手不停的抓着脖颈。

　　钟煜晨眼泪突然就落下来了，他攥着钟溪午自残的手，轻轻喊:“溪午、溪午，我是哥哥，溪午看看我，哥哥来接你了……”

　　“哥哥，”钟溪午听出钟煜晨的声音，依旧愣愣的，眼睛涣散无光，“他们为什么一直喊我小怪物，他们说要和我做朋友，可他们一直打我，好多人用脚踢我，我全身都疼，我求他们不要打我了……他们都不理我，还拿我的衣服勒我的脖子……哥哥，溪午没骗人，溪午真的好疼……”

　　钟煜晨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他突然想到十年前在美国的小学，钟溪午也是这样，躺在黑暗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只濒死的幼兽，害怕到连呼吸都不敢。

　　钟煜晨忍着哭腔，拍掉他身上的雪，轻轻说:“他们是坏蛋，溪午不怕，哥哥和奥特曼把他们赶跑了。”

　　“可是……哥哥，我不想你赶他走，我不想他走……”钟溪午突然哭出声，抓住钟煜晨的衣角：“但他怎么这样啊，我都说喜欢他了，我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他，他为什么也说我恶心，他也想让我死掉，哥哥……我真的是小怪物吗？”

　　“溪午才不是，”钟煜晨脱下羽绒服裹着钟溪午，像小时候那样亲他的额头:“溪午是小宝贝，哥哥带小宝贝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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