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事实？并不如曲雪所料。某日，他？正看着那魔女良心发作捎来的闲书，多是阵法一类的——正百无聊赖得很，那魔女突然？飞剑传书：“速来。老地方。”

　　“老地方”——真是久远的称呼。这是当年鹿岛毒美人面具还没？被摘下之时，常约曲雪散步，诉说往事的地方。曲雪一个只知？剑道的毛头小子……哪里能招架得住啊？

　　想到往日种种，曲雪啧了？一声，脚下却轻车熟路地抄了？近道。

　　鹿岛虽然？人品不怎么样，倒是守时得很，至少从前是这样的。以是曲雪每每抄了？近道，便总能比鹿岛早到那么一刻钟——当然？这一刻钟，鹿岛是丝毫察觉不到的。

　　早在第一次见面时，曲雪虽贵为名满天下的第一剑客，那把剑能杀得了？匪徒，杀人溅血都不带抖一抖的，也不曾有半点？畏惧和瑟缩，但那时鹿岛轻盈地从树林里现了？身形，曲雪紧张得不能自抑，竟下意识地做了？一点？也不体面的事——直愣愣一闪身躲进了？丛林里，用树叶遮挡自己的身形，一边恼怒，又万般不得已？地做着心理建设。

　　直到鹿岛频频看时辰，曲雪才寻了？个空档走了？出来，装作自己才到的样子。

　　虽说好久没？和鹿岛见面，这习惯曲雪还是保留了？下来——甚至等到鹿岛摆起了？阵法才恍然？意识到。

　　……啊，一切都不是之前那样了？。

　　她是个魔头啊。

　　在曲雪看来，女魔头的手？里拿着他？的罪证——他？犯下了？累累罪行所收集到的材料，嘴里念念有词，铁定是搞那什么劳什子妖术来恢复她那半边脸的容貌——这可是鹿岛当初遭他？质问，亲口承认的。

　　想到鹿岛曾和他？诉说的种种往事，曲雪心情百感交集——他？在武林众人面前所诉说的故事是真的。他？又看了？眼鹿岛，远远看上去，她的身姿依然？飘渺精致，就是这神神叨叨好像跳大？神一样的场面，被她来操持，竟也不知？不觉染上了？点？仙气。

　　蝴蝶面具外的半张脸也愈发动人心魄，有一瞬间，曲雪突然？对鹿岛心生？怜悯。

　　有那般得天独厚的容貌，却因？这容貌被屡屡误解，人生？尽毁，甚至到最？后连她唯一所拥有的美貌也被毁去。这般境遇对一个不过二八年华的姑娘着实？太残忍了？。

　　曲雪默念了？几遍清静经——那又如何？

　　天底下比她惨的人多了？去了？。就因？为她的美色，她就可以犯下弥天大？错随后被轻而易举原谅吗？他？虽是男人，难免骨子里几分好色之性，但万万不可因？此薄待他？人……

　　正神思恍惚间，曲雪突兀地看到一缕银光，他？很快认出那银光其实？是鹿岛卸下了？蝴蝶面具——银质的面具被皎洁的月光照着，照出了？银棂般的色泽，映射出白净无暇的面容。

　　曲雪在心里惊讶的“咦”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虽只有短短一瞬间，可那魔女的面容分明是干净无暇的，和鹿岛口中诉说的“自小被刺字、磋磨中容貌尽毁”差得远了？。曲雪可不认为是自己眼瞎，那只能是这个魔头连这件事也骗了？他？？

　　所谓的悲惨经历全是假的了？？

　　亦或者这魔头又寻了？其它法子来恢复容貌？

　　那这阵法又有什么用——曲雪被告知？的故事版本是：“此阵取日月、取人之宝树之精粹，以童子之身献之，以雏女之心头血灌之，乃教天地焕新颜。”

　　可鹿岛分明不需要了？啊？

　　曲雪百思不得其解，转念又想到魔女怎么会只找他？下手？？像他？这样的傀儡多了？去了？。用什么歪门邪道短暂恢复容貌料想也是极轻松的事。

　　曲雪想到自己不得不做违心事，又想到自己即使拿了？解药，也只是落得个名声尽毁，众叛亲离的局面……不由得心头火起，握剑的手？攥得更紧了？。

　　他？是顶尖剑客，人也爱剑如命，这会儿功夫情绪翻滚之下，剑意也凛然？不止，让丛林中的气氛显得肃杀起来。不过这肃杀，也只有同是剑术高？超之人才能察觉一二。

　　鹿岛，恰恰就在此列。

　　“曲大？侠怎么还是老样子？”

　　“这么喜欢当见不得光的人吗？那可真是枉费您的名声了？。”

　　鹿岛的声音还是清冷得像天上仙，飘忽又轻淡。

　　曲雪却恼了？，他？素来是个聪明人。“原来你早知？道我往日藏在丛林里？”

　　“你这老妖婆是故意作弄，要看我那般窘迫，好让你快活吗？”

　　“指不定心里在想：瞧那个傻小子，我这种样貌他？都能看得上，估计脑袋都昏得找不着北了？……亦或者是暗自高？兴，心想鱼很快就要上钩了？？”

　　“你这种人……那剑客唯一的错就是留下你这个天生？祸种。”

　　鹿岛眨了？眨眼睛，像小扇子一样的睫毛扑闪着垂了？下来，她轻轻侧着头颅，有一束月光照在光洁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辉，不是很白，却很透。曲雪甚至能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不显不整洁，反而有点？像在夏日正旺，太阳快要死绝之日成熟的水蜜桃。

　　只轻轻一戳，水蜜桃就会砰一下爆开。

　　然？后曲雪就会不忍心——他？移开了？视线。

　　就听？到女孩子因？过度柔软而显得犹疑的声音：“……阿雪……其实？……”

　　曲雪看不到她的脸。听？声音总有一种对方在黯然？落泪的感觉。他？没？忍住，又撇回头，恍然？恍如看到一粒银白的珠子。

　　太快了？，只能认为是错觉。

　　他？再凝神细看，鹿岛又“嬉皮笑脸”，不见半点？忧郁：“嗯，我这种人怎么会不是祸种呢？”

　　曲雪失神片刻。

　　他？在期待什么？期待这魔女能说出什么隐情吗？做了？这种事，就算是天大？的隐情……也没？有意义了？。

　　能有什么隐情比几十口人命还重要？

　　她个人的痛苦又何必要拿他？人的性命来偿还？

　　鹿岛像是察觉到他？的动摇，故意挑弄说：“阿雪是于心不忍吗？不会要为了？我哭鼻子吧？”

　　“我好嫌弃喔。好脏。”

　　曲雪像庄稼躲蝗虫一样避之不及，应激性反驳道：“你在叫什么？谁让你叫我阿雪？”

　　“你配吗？”

　　“你放心，你这魔女别说死了？，就是阵法失败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我曲雪也只会拍手？称快，道老天有眼！你若没？魂飞魄散，我就是提着这剑，哪怕是追遍轮回，也要替天行道，送你归西。”

　　——杀了？你后，便立刻自刎以告罪天下。

　　曲雪想。

　　鹿岛笑了？，同样是那种轻飘飘的语调。

　　“曲大？侠，我看你是不想要解药了？。不要解药，你曲雪怎么挽回你的名声呀？这蛊毒可是让你一丝实？情都吐不出。”

　　“曲大？侠，人还是得识点？实？务，还是您贵人多忘事，已？经忘记之前有多难受啦？”

　　兴许太恼了？，曲雪讥讽极了？。他？一连用了？好几个恶毒的词来形容鹿岛。他？也做好了？决意，这遭肯定是要被那妖女折磨一二的……曲雪闭上眼睛，等着熟悉的万蚁嗜心之痛席卷而来——以往都是如此的。倘若他？说了？什么恶毒的话，鹿岛都会立刻让他？吃个苦头。

　　可他？等了？许久，什么都没？等到。

　　曲雪睁开眼睛，就发现鹿岛正定定地看着他？，意味不明道：“哼，算你走运。本姑娘今天心情好。”

全本小说尽在乐读小说网！乐读小说网